第十五章(第4/5页)

“我很疑惑。”布鲁寇勒平静地说,他并没有看着对方。他那平静嘶哑的嗓音刚刚能够让人听到。他的视线越过划桨船,望向漆黑的海洋,迎面而来的风雨将他蓬乱的头发吹向脑后。“解释一下吧。”他扭头望向乌瑟·铎尔,并扬起眉毛,显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两人在公开场合向来针锋相对,但此刻没有保镖,没有军警,也没有旁观者见证这番对话,紧张的气氛消失了。他们的肢体语言中只剩下少许谨慎,仿佛初次会面。

“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乌瑟,”布鲁寇勒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合作过。我真心诚意地信任你。我相信你的直觉,了解你的想法。我们彼此都明白,之所以你是他们的人……而不是我的,真该死,完全是出于……机缘巧合。”他的语调中有一丝轻微的遗憾。

布鲁寇勒苍白的眼睛凝视着乌瑟·铎尔。他用分叉的长舌舔了舔空气,然后继续说下去。

“告诉我,伙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真见鬼,你不可能支持这种愚蠢的主意吧?是真的吗?是你让他们产生这个念头的,要不是你提示,他们绝对想不到吧?”他一边说,一边稍稍俯身凑近。

“这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乌瑟。你知道的。我才不在乎由谁来统治舰队城。我只要枯瀑区就够了。嘉水区向来是最强大的,这我也没意见。甚至也不是因为恐兽。见鬼,我要是认为行得通的话,也会跟你立场一致。我不像圆屋区那帮混蛋,整天唠叨什么‘违背自然’、‘玩弄致命力量’之类的废话。见鬼,乌瑟,假如我觉得跟恶魔交易能增强舰队城的实力,难道你以为我会反对?”

乌瑟·铎尔瞥了他一眼,脸下的表情第一次起了变化,仿佛被逗乐似的,但又有所克制。

“你是异死族,布鲁寇勒,”他用歌手般的嗓音说道,“要知道,许多人都认为你早就跟地狱一族有过交易。”

布鲁寇勒不予理会,接着说,“我反对是因为我们俩都清楚,这件事不仅仅止于恐兽。”他语气冷淡。铎尔移开视线。那天野里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地平线:海洋与天空在一片漆黑中互相融合。“用不了多久,其他人也会看出来。谢德勒区或许会唯命是从,哪怕海水煮开了锅也不管。但你觉得焦耳区和书城一旦发现计划的真相,还会继续追随疤脸情侣吗?乌瑟,你们在制造叛乱。”

“亡者……”铎尔开口说道,然后凝重地停顿片刻。铎尔是城里唯一使用这种异国敬称的人。这一称谓来自他的故乡。“亡者布鲁寇勒。我是疤脸情侣的手下。这你知道的,你也明白其中的原因。虽然是出于偶然,但改变不了事实。我是一名战士,布鲁寇勒。一名出色的战士。假如我认为他们办不到——假如我认为计划不可行——我也不会支持。”

“胡扯。”布鲁寇勒的声音严厉而低沉,“诸神在上,真他妈该死,乌瑟,这……这是谎言。你记得吧,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是怎样发现他们打算用恐兽来干吗的?”

“密探。”铎尔淡淡地说道,视线再次与他相交。

市鲁寇勒不以为然。“密探只能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别自欺欺人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告诉了我。”

铎尔的眼神变得冷峻而犀利。

“这是诽谤,我不允许你再重复——”他说,但布鲁寇勒的笑声打断了他。

“瞧瞧你自己吧,”他质疑地催促道,“你以为是在跟谁说话?别他妈再自以为是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当然没有主动透露信息,甚至根本没承认什么。但是真见鬼,乌瑟,当我发现情况,前来找你理论时,你……没错,你非常专业,不可能泄露对自身不利的信息。但假如你想误导我,让我以为是搞错了,那完全办得到。

“你没那样做,我很感激。好吧,假如你打算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把戏,拒不承认我们彼此都清楚的事实,既不愿证实我的怀疑,也不予以否定,那……那也行。你就继续保持沉默吧。

“事实无法改变,乌瑟。”布鲁寇勒心不在焉地抠下护栏上的碎木片,任其飘落至黑暗之中,“是你让我知道的,这一事实无法改变。你很清楚,就算我告诉其他区的首领,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只能把你的情报闷在肚子里。我猜你也明白那是个愚蠢而危险的计划,你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想要一个盟友。”

铎尔露出微笑。“你就这么自负?”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就这么有信心,可以将任何谈话、任何误解化为己用?”

“记得利刃魔像吗?”布鲁寇勒突然说,乌瑟·铎尔沉默下来,“还有雾风平原?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这座城市欠我们的情。不管他们承不承认、知不知情,拯救舰队城的是我们。那时候该死的疤脸情侣跑哪去了?只有你……和我。”

海鸥声声啼鸣。舰船之间风声呼啸,鬼影区传出吱吱嘎嘎的音响。

“在那期间,我学会很多事,乌瑟。”布鲁寇勒平静地说,“我学会了如何解读你。我了解你。”

“真该死!”乌瑟·铎尔面对着他,“你竟敢跟我倚老卖老?我和你立场不同,布鲁寇勒!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明白吗?我们有共同的历史,没错,基力亚德为证,我不会欣然向你发起攻击,亡者,但是……仅此而已。我是一名副手,而你从来就不是我的首领。今晚我应你的要求来到这里,只是出于礼节而已。”

布鲁寇勒把手放到嘴边,注视着铎尔。他的长舌在指间忽隐忽现。然后,他垂下手,显得很悲哀。

“地疤并不存在。”他说。接着是一阵沉默。

“地疤并不存在,”他重复道,“就算宇宙学家搞错了,它确实存在,我们也找不到在哪里。万一奇迹出现,真被我们找到了你很清楚——你最清楚不过——那意味着我们的末日。”

他指丁指悬在铎尔左侧的剑鞘,然后又指向他右边的袖子,那里布满血管似的网丝。

“你知道的,乌瑟,”布鲁寇勒说,“你知道从那种地方涌出的能量有多强。你知道我们应付不了。无论你诱使那些蠢货怎样想,你比谁都清楚。那意味着我们所有人的末日。”

乌瑟·铎尔低头看了看他的剑。

“不是末日,”说着,他出人意料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不是那么简单。”

布鲁寇勒摇摇头。

“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勇敢的人,理由数不胜数。”他的语气抑郁而惋惜,“因此,面对你的这一面,我感到很困惑。如此畏缩怯懦,如此缺乏勇气。”铎尔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而布鲁寇勒也不像是在调侃。“乌瑟,你有没有说服自己,最勇敢的事就是不管形势如何,都要尽忠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