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2/3页)

船行过后,桥梁、绳索、锁链和析架又连接起来。“海狸号”就像一块掠过的碎片,城市的皮肉在其身后重新啮合。

有些地方,过道仅比船身略宽,“海狸号”蹭到相邻的船只,围系于四周的橡胶垫吸收了冲撞的力道。它徐徐前进,磕磕碰碰地驶向开阔海域。两侧的人群欢欣鼓舞,一边喊叫,一边挥手,仿佛猎人们经过多年的囚禁,终于获得了释放。

最后,“海狸号”经过“塔拉丁号”,驶入海洋,行进方向与恐兽相一致,但为了穿出城外,速度要更快一点儿。到了宽阔的水面上,它继续保持着航速,绕过舰队城前端,转向南方,让恐兽拉着漂浮的城市从一旁掠过。随着舰队城继续前进,“海狸号”先后越过钟屋岭区外侧,以及挤满自由舰船的贝西里奥港入口,然后是焦耳区,等到“海狸号”混入那些跟随在城市周边的船只,其引擎再次轰鸣起来,朝远处驶去。丁丁那布伦的船穿行于其他舰只之间,一路扔下充当缓冲垫的橡胶和油布,最后消失在南方地平线上。

许多人在雕塑花园里目送着“海狸号”消失于舰队城弯曲的轮廓之外,安捷文和谢克尔手拉手站在人群之中。

“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安捷文说,失去工作仍使她深受冲击,但她语气中仅有一丝轻微的遗憾,“他们完成了这儿的工作,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讲的?”她继续急切地对谢克尔说,他能看出,她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们本来说不一定有兴趣留下,但他们不想去疤脸情侣要去的地方。”

坦纳从水下注视着“海狸号”的行进路线。

他对城市的北进并无担忧,也没有因为目的地不明确而烦恼。他欣喜地发现,召唤恐兽并非嘉水区计划的终点。他不理解,为何有人认为这是背信弃义,为何有人如此愤慨。由于无法获知真相,他们心存恐惧。

但这难道不是很奇妙吗?他想要对这些人说。事情还没结束!还有更多任务!疤脸情侣仍保留着秘而不宣的计划。我们仍有行动要参与,还有更重要的目标。我们可以再接再厉!

他在水下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浮出水面后则一人独处,偶尔也跟谢克尔做伴,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克尔变得越来越缄默。

坦纳与海德里格的交情日益加深。出人意料的是,海德里格对城市的北行路线和疤脸情侣的沉默持反对态度。但坦纳知道,海德里格对嘉水区的忠诚跟自己不相上下,他的不满并非出自任何险恶用心。海德里格的批评理智而谨慎,也不会嘲笑坦纳盲目愚忠,他理解坦纳对疤脸情侣的信任与拥护,当坦纳为他们辩解,他也认真对待。

“你知道他们是我的雇主,坦纳,”他说,“你也知道我对所谓的故乡没啥感情。该死的底尔沙摩对我来说狗屁不是。但是……这太过分了,坦纳老兄——他们一声不吭。一切仍在正常运转,坦纳。这不是我们的义务。应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失去大家的信任,也会失去正当性。真要命,伙计,那可是他们的根基。他们只是两个人而已,而我们有成千上万。这对嘉水区没好处。”

这种情绪让坦纳很不安。

只有在水下,他才是最快乐的。城市水底的生命活动依然一如既往:云团似的鱼群,杂种约翰,螯虾人,套着皮革与金属的潜水员吊在绳梯末端,日泽区的人鱼灵活地摆动着身体,黑糊糊的潜水艇游离于城外,仿佛粗壮的鲸鱼。“高粱号”的浮筒沉在水底,承载着上方的支柱。坦纳·赛克来回穿梭,参与各项工作,给予同僚们指点与建议,时而遵从命令,时而指示他人。

然而一切都已彻底改变,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在所有日常活动的边缘,在无数的龙骨与船底周围,五条巨硕的锁链构成五边形的顶点,陡峭地斜插入前方海水中,牵系着数英里深处的恐兽。

坦纳的活动比以前要困难。仅仅为了赶上舰队城的步伐,他就得不停地游动。他发现有时得抓住突出的柱条,或者覆满藤壶的船骨,让自己被拖着走。每当一日将尽,他费力地爬出水面,回到家中时,已经精疲力竭。

有关新科罗布森的念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脑中。他寻思着,不知消息是否送到。他无法想象昔日的家乡毁于战争,因此强烈希望情报能顺利抵达。

气温依然没有缓解。每天都充斥着热光,让人不停地冒汗。每当有云出现,总是伴随着致密的风暴和闪电。

疤脸情侣、蚊族人奥姆、乌瑟·铎尔以及一小群骨干躲在“雄伟东风号”里,继续研究新的秘密计划。大部分科学家都被排除在外,闷闷不乐地到处游荡。

贝莉丝的任务已然告终。工作时段内,由于缺少其他友人,她又开始试探性地找约翰尼斯搭话。他跟她一样,也遭到了摒弃。恐兽已经逮到——他的作用到此为止。

约翰尼斯依然小心提防着她。他们在舰队城摇曳的街道中闲逛,时而也到露天咖啡座或小花园里歇息,周围尽是嬉戏的海盗幼童。他们依然会收到薪金,可以轻松度日,但如今他们的时间没处可花,显得无比漫长。他们整天面对着空闲的时日,无所事事。约翰尼斯很恼火,他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开始时常提起新科罗布森,这在贝莉丝记忆中还未曾有过。

“家乡现在是哪个月份了?”他问道。

“结偶月。”贝莉丝答道,话一出口,她便暗自自责没有装模作样地计算一番。

“要在新科罗布森的话,”他说,“冬天该结束了。”他朝西方点了点头。“现在是春天了。”他平静地说。

春天。然而我却身处此地,贝莉丝心想,我的冬天被偷走了。她又想起沿着河流到达铁海湾的旅程。

“我们一直没有到达,你认为他们知道吗?”他平静地说。

“新艾斯培林肯定知道,”贝莉丝说,“至少会认为我们已经严重滞后。然后再过大概六个月吧,等到下一艘新科罗布森船抵达,他们就会传话回去。因此,很长时间内,家乡的人都没法获得准信。”

他们坐饮着城中出产的淡而无味的咖啡。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约翰尼斯最后说道。

他们对话并不多,但沉默的空气中气氛凝重。

事态发展越来越快,贝莉丝暗自寻思,但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脑中的新科罗布森跟约翰尼斯所想的似乎有所不同:在她想象中,它是静止的,就像在玻璃罩里一样。但她此刻没有去想,也许是因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