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3页)

“他们懂得如何在各种可能性中提炼出最佳效果,并以此来塑造世界。每一个行为,都会导致无数种后果。在数万亿种可能性里,有数十亿种或许较为容易发生,数百万种更接近事实,而对我们观察者来说,能估测到的仅有几种——其中之一最后成为现实。

“但鬼首族知道如何提取这些可能的结果,给予它们某种生命,将它们推入现实,加以利用。现实的达成排除了其他可能的存在,而现实的定义同时取决于真实的状况和未曾发生的事件。依靠概率机器的提炼,原本不太可能成真的部分将得到强化,最终成为现实。

“就好像抛硬币,基本上不是正面,就是反面;竖立的结果只是理论上存在而已。但要是将它链接进概率回路,鬼首族便会称其为一枚‘或然率可控的硬币’——即‘或然硬币’。假如我抛出这样一枚硬币,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是正面、反面,甚至直立,硬币一旦落地,便再也不可能改变,这叫作‘事实硬币’。在其周围,根据确凿程度不同,根据可能性不同,分布着各种邻接几率——接近真实的机会。它们就像是幽灵,从与现实仅有细微的差别,逐渐过渡到微弱得近乎虚无。正面、反面以及罕见的直立,都有一定的几率,可以通过概率开采转化为事实,也会随着概率域的变迁而减弱。

“这——”铎尔又指了指自己的剑,他知道贝莉丝开始有点儿理解了,“——是一把可以发起或然攻击的剑,即‘或然之剑’。它能传导一种极其罕见的能量,也是概率机器里的一个结点,连接着整个链路。这——”他拍了拍绑在腰间的小袋子。“——就是能量的来源:一部发条引擎。这些,”他又指向镶嵌在自身护甲上的细丝,“用来输送能量。加上这把剑,回路就形成了。当我握住剑柄,即是一副完整的机器。

“一旦发条装置运转起来,我的胳膊和剑就开始开采概率。每次攻击都伴随着上千种不同概率的幽灵之剑,与实体剑同时劈砍下去。”

铎尔归剑入鞘,抬头凝视着漆黑的树冠。

“在幽灵剑当中,有些非常接近实体,有些则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而其威力……也很弱。无数幽灵剑一齐攻击,概率各不相同。

“我研究过所有的格斗术,只要是见过的武器,大多我都能熟练使用,而且就算赤手空拳,我也可以战斗。然而鲜少有人知道,为了使用这把剑,我练就了两种不同的格斗技巧。

“这架引擎……里面的发条装置并没有上紧,也不能随便重新卷绕——其原理没那么简单。

“所以我得节约使用。战斗时,我很少启动‘或然之剑’。多数情况下,只是将它当作一件普通的实体武器:如钻石般坚硬,刃口比打磨的金属更锋利。我的挥击精准无误,每一次进攻都准确地击向目标。这是长年累月练习的结果。”

贝莉丝发现,他的语气中没有自豪。

“但如果形势严峻危急,或者需要展示威慑,或者身处险境……我就会短暂地打开机器。在此情况下,精准是我必须极力避免的。”

他沉默了片刻,一阵暖风吹得树丛沙沙作响,仿佛他的话令它们战栗。

“刽子手知道刀刃该落在何处,因此尽其所能对准脖子下手,他缩小了概率范围。他要是使用‘或然之剑’,无数的概率幽灵都只存在于真实落点附近的狭窄区间内。问题在于:刽子手的技术越高,砍得越准,概率限制就越强,‘或然之剑’的威力也就浪费得越多。但是很明显,这样的武器握在外行手里,对他自己和敌人来说都同样致命——可能出现的结果也包括伤害自身,失去平衡,掉落武器,等等。得找到一个折中点。

“当我用普通武器攻击时,就像一名刽子手。我的剑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目标上。我所学的格斗术正是如此要求的。但这样使用‘或然之剑’很愚蠢,浪费了它的威力。因此,在经过漫长的搜寻,终于找到这把剑之后,我不得不从头学习剑术,学习一种完全不同的技巧:避免精准。

“使用‘或然之剑’,绝不能限制概率。我必须成为投机者,而不是规划者——剑随心走,但不经头脑分析。动作要突然,飘忽多变,无影无形,令对手猝不及防之余,自己也往往大吃一惊。如此一来,每一击都能变化出上千把幽灵剑,而每一把都有很高的命中率。这才是利用‘或然之剑’战斗的方法。

“因此,我身上集成了两种剑术。”

他那迷人的嗓音逐渐消散,贝莉丝再次感受到公园里的环境,四周温热黑暗,充满嘈杂的鸟鸣声。

“有关概率开采的知识,”他说,“只要仍存于世间,我都已经掌握。所以我知道这把剑。”

乌瑟·铎尔唤起了贝莉丝的记忆。在新科罗布森,她曾有个科学家情人叫艾萨克。贝莉丝发现他沉迷于学术,但也从他那里学到一点儿知识。

他趋向于离经叛道,而不是循规蹈矩。他的许多项目都毫无建树。她曾看着他追逐各种点子。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他顽固执著地纠结于一项研究,他称之为危机能量。那是理论物理与魔学的结合,复杂得令人咋舌。她从艾萨克错乱激昂的解释中了解到,他坚信世上一切事物中,都存在不稳定性,即使外表坚固牢靠,其内部总有一股危机力量,企图颠覆张力下的平衡。

她之前一直认为,这一想法很符合自己的直觉。她觉得,无论何种事物,总是处于危机之中,总是被推向其对立面,哪怕表面并无变化。这给予她一种莫名的慰藉。

从乌瑟·铎尔对概率开采的描述中,贝莉丝意识到,危机理论的根基站不住脚。艾萨克曾经告诉她,从现实向非现实转化的趋势,是危机产生的源头。若是要让现实与非现实得以并存,维持平衡的张力——事物内部的危机能量——必须消失。假如现实与非现实本来就同时存在,催动现实向非现实转化的危机能量又在哪里呢?

这只不过是个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念头,贝莉丝对它充满厌恶。说来奇怪,她甚至感觉,对艾萨克残存的忠诚仿佛要迫使她摒弃这一想法。

“我初来此地时,”铎尔继续说,“疲惫之极,厌倦了各种决断,只想做个忠诚的下属,领取薪水。我已经通过研究探索,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有了这把剑,也掌握了必要的知识,见识过许多地方……我需要休息,做个追随者,做个佣兵。

“但当疤脸情侣看到我的剑和随身携带的书籍,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