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4页)

但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尽管她极力想要离开此地,但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是不会帮他的。她不愿参与这种事。

贝莉丝带着极度自厌的情绪意识到,赛拉斯对她的判断很准确。他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他可以告诉谁什么样的信息,周围的人愿意合作到何种程度,然后以此为依据向他们灌输谎言。他必须作出决断,每一颗被利用的棋子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对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贝莉丝想起她和坦纳一起找到乌瑟·铎尔时,铎尔有多愤怒。

在他们解释的过程中,他凝视着他们俩,脸色越来越僵硬冷峻,眼神越来越阴沉。慌乱中,贝莉丝和坦纳都解释说,自己对实情一无所知,是受到了利用。

坦纳急促而混乱地诉说着,但铎尔不为所动,只是等着他说完,然后一言不发,以沉默来惩罚他。随后,他转向贝莉丝,等待她的解释。他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当她说到自己认识赛拉斯·费内克,亦即西蒙·芬奇时,他毫无反应,似乎对此一点儿也不吃惊。他静静地站立着,等待更多信息。然而当她说起自己所做的事,说起为赛拉斯递送物品,铎尔忽然火冒三丈。

“不,”他吼道,“我要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她低声咕哝了几句——面带惭愧,结结巴巴地表示,她不清楚,压根不可能知道——他的眼光狠狠地瞪视着她,仿佛直切入她的五脏六腑。他脸上带着冷酷而厌恶的表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你确定?”他诧异地说,“真是这样吗?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疑惑就像铎尔在她脑子里孵化出的一条蛆虫,无情地往她的痛苦与懊悔中乱拱。

我真不知道吗?一点儿怀疑也没有?

舰队城的首领们在争论鬼影区的地形和其中的行尸走肉,商讨要如何设下陷阱。

贝莉丝提高嗓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各位议员。”她说道。他们安静下来。

铎尔打量着她,眼神中毫无宽恕的意思。她没有退缩。

“还有件事需要记住,”她说,“我相信新科罗布森不远千里派遣部队并非出于爱心。他们劳师动众,冒着巨大的风险,派出这许多舰船,不可能是为了‘高粱号’,更不可能是为了接他们的雇员回家。

“赛拉斯·费内克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我发誓,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你们。我确信……有一件事我确信是真的,他告诉我,他曾在拱石城待了一段时间,而最近还去过成戈利斯。我见过他的记事本,我相信那是真话。

“他告诉我说,格林迪洛在追捕他。这没准也是真的。或许是因为他偷走了某件物品:当新科罗布森政府获悉他手里握着这件东西,便甘愿冒险穿越整个世界来收取。也许这就是他们来到此处的原因。

“你们一致同意,他所做的事超乎寻常人的能力:闯入戒备森严的场所行窃。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赛拉斯·费内克手中的物品——新科罗布森想要获取的目标。因此,我要说的是……当你们追踪到他,记住,他可能会使用那东西……要小心了。”

她说完之后,是一阵冗长持久的沉默。

“她讲得对。”有人说道。

“怎么处置她?”圆屋区议会中一名冲动的年轻人说道,“你们——我们——打算相信吗?相信他们一无所知?只是想拯救自己的城市?”

“这里才是我的城市。”坦纳·赛克突然喊道,让沉默的众人吃了一惊。

乌瑟·铎尔望着他,坦纳的脑袋又缓缓地耷拉下去。

“怎样处置以后再说,”铎尔说,“暂时先把他们关押起来,等抓到赛拉斯·费内克,我们便可以审讯他,然后再作出裁断。”

乌瑟·铎尔亲自将坦纳和贝莉丝带人囚室。

他押着他们走出会议室,进入“雄伟东风号”迷宫似的过道里。走廊两侧的黑木饰板上,悬挂着古老的胶版相片,画面中是新科罗布森水手。汽灯照亮了他们经过的重重走道。最后,他们停了下来,周围充满古怪的音响,有金属摩擦的吱嘎声,也有引擎的轰鸣。

铎尔(轻轻地)把坦纳推进门,贝莉丝瞥了一眼,看到里面陈设简陋:一张床铺,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扇窗。铎尔并不理会贝莉丝,转身继续往前走。正如他所料,她跟了过去:哪怕是走向自己的牢房。

囚室的窗外并非一团漆黑。他们在水平面以下,她的舷窗外是光线昏黄的海洋。她转身撑住门,阻止铎尔将其合上。

“铎尔。”她一边说,一边在他脸上寻找仁慈、友善、好感、宽容等迹象,但毫无收获。

他在等待。

“有一件事,”她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坦纳·赛克……跟我相比,他更是受害者。他绝不会愿意干任何危害舰队城的事。他如今简直犹如身处地狱,整个人都崩溃了。你如果要惩罚……”她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我是想说,你如果打算制裁,至少不要……惩罚他。其他随你便。他是最忠诚的舰队城居民——最忠诚的嘉水区成员——这一点我相信。”

乌瑟·铎尔长久地凝视着她,并缓慢地歪起脑袋,仿佛充满好奇。

“我的天,科德万小姐,”他最后说道,语气平静和缓,比以往更加轻柔,更加动听,“老天为证,多么勇敢的自我牺牲,自愿承担最重的罪责,无私地为他人乞求怜悯。我要是怀疑你的基本动机,怀疑你刻意欺骗——故意给我的城市带来战争,不管是出于怨恨,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是打算严厉处罚你的所作所为,这下可得重新考虑了,因为你显得……如此无私……如此高尚。”

他一开口,贝莉丝就立即抬头望向他,但随着他的挖苦嘲弄,平和的语调变得酸溜溜的,令贝莉丝瞠目结舌。

她怒火中烧,沮丧万分,再次感到羞愧与孤独。

“哦。”她吸了口气,无言以对。

乌瑟·铎尔旋上锁匙,留下贝莉丝独自看着窗外的鱼群没头没脑地围绕屋里漏出的那点光亮打转。

舰队城从来没有一刻安静。即使是最漫长的黑夜,即使是在最静谧的时分,即使四下里没有一个活物,这座城市依然充满噪音。

风声和水声永无止歇。舰队城在波浪中起伏,时而舒展,时而收缩。索具窸窣作响,桅杆与烟囱不时发出局促的吱嘎挪移声。船与船之间不断地碰撞,仿佛骸骨相击,又仿佛有人麻木而耐心地叩击着一间空屋的门,永远不知放弃。

城中最接近绝对沉默的要数空旷的鬼影区。在这里,浪花的拍击与摩擦声显得空洞沉闷。然而此处还有其他更为神秘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不敢贸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