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十二章 雕盘绮食会众客

丹鼎上空的石液墨海翻腾了一阵,倏然朝着两边分开,如同摩西面前的红海。有数人被半透明的墨水包裹着,缓缓自天而降。

等到他们降下一半的高度时,罗中夏已经能够看清来者的身份:彼得和尚、颜政、秦宜、十九,还有那个又矮又胖的诸葛淳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女子。

他们六个人中,秦宜与彼得和尚同在一个墨团之中,其他四人各据一个,五个墨团一起落下。罗中夏用肉眼甚至可以辨认出墨团中那一闪一闪的笔灵。麟角、画眉、如椽、五色,还有一支从未见过的笔灵,想来是属于那女子的。这五星徐徐而落,配上墨黑般的天穹,颇有几分古怪的圣洁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罗中夏仰望天空,喃喃道,对这个古怪的组合迷惑不解。韦势然也眯起眼睛,朝天上看去,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嘴唇慢慢嚅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中夏很快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其他几人各自都有笔灵,通过墨海并不奇怪,可彼得和尚没有笔灵,怎么也能下来?他再仔细一看,发觉彼得似乎受了重伤,一直被秦宜怀抱着。“难道没有笔灵的人,只要被笔冢吏带着,便也能闯入里洞?”

罗中夏想到这里,陡然一惊,他忽然想起来,小榕闯入高阳里洞的时候,很主动地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直到两人落到鼎底,方才松开,旋即虚弱倒地。

莫……莫非小榕不是笔冢吏?

说什么蠢话!小榕的咏絮笔自己不是亲眼所见吗?何况就算现在,都能感觉得到小榕体内笔灵特有的呼吸,在自己的怀抱里异常真切。

怀抱……嗯……

罗中夏突然没来由地背后一阵发凉,他还没来得及扶起小榕,就看到十九那冷冰冰的视线直射过来,像她的柳叶刀一样锋利,轻易就刺穿了自己。

此时其他几个人的墨团也破裂开来,陆续踏上了葛洪丹鼎的鼎底。

诸葛淳甫一落地,发现自己左边是十九,右边是颜政,吓得一溜烟跑到柳苑苑身后。别人还好,颜政可是诸葛淳最害怕的家伙之一,他在医院里那次凶悍的演出彻底吓破了诸葛淳的胆子。

柳苑苑厌恶地瞪了这个懦弱的家伙一眼,不知为何主人坚持要派他来参加这次行动。她环顾一下四周,发觉形势对己方不利,自己和一个废物要对付三个,不,四个笔冢吏,难度可着实不小。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打个招呼。

“势然叔,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她冷冷地对老人说道。韦势然对柳苑苑的出现倒是毫不吃惊,稳稳端坐在方砚上,笑道:“真惭愧,这一次可不是。你看连我自己都陷入笔阵,动弹不得。”

“哦?”柳苑苑白皙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稍现即逝,“这是你开的拙劣玩笑,还是另外一个圈套?”

“唉,难道我在你们的心目中,就只有这两种形象吗?”

“在主人眼中,你这头老狐狸和那头小狐狸,都是不可信赖的。但是你们居然勾结到了一起,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柳苑苑冷冷说道,旁边秦宜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在针对彼得和尚等人的围攻中,秦宜非但没有完成隔离罗中夏的任务,还帮助彼得和尚逃离包围,使得整个行动功败垂成。若不是柳苑苑跟踪及时,恐怕她一直到现在还在与王尔德两手空空地在南明山上转悠呢!

韦势然道:“你家主人和我只是合作关系,谈不上信赖不信赖。我自行其是,他坐享其成,这都是事先约定好的。至于我如何做,他又如何享,全凭各自造化。我如今运气不好,陷入笔冢主人布下的笔阵之内。就这么简单。”

柳苑苑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罗中夏:“原来这就是青莲笔的笔冢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褚一民居然死在了他手上?啧。”

“是死在了你家主人手里。”韦势然提醒。

“连这么个毛孩子都打不过,形同废人,何必留存呢?”

关于这句批评,罗中夏并没注意到。他如今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避开十九的目光上。为了不显得刻意回避,他略带尴尬地与颜政交换了一下失散以后各自的情况。

原来彼得和尚他们休养的那个岩洞,正是与高阳洞相反山体对向的凹窟,其实与高阳洞中间只隔一层薄薄的石壁。适才罗中夏触发了沈括的机关,让整个岩体都被波及,这一处凹窟也连带着被液化了。

颜政看了看小榕,又看了看十九,带着调笑对罗中夏道:“这才是你真正的劫数啊,朋友。”罗中夏让颜政暂且扶住小榕,讪讪凑过去要对十九说话。不料十九只冷冷说了两个字:“走开。”他吓得立刻缩了回来。

这时韦势然拍了拍手,把这葛洪鼎、米芾砚构成的笔阵之厉害约略一说,说得在场众人个个面色大变。他们落地不久,只觉得这鼎幽静清凉,却没想到其中藏着如此厉害的杀招。倘若真是韦势然推测的那样,只怕这一干人谁也逃不出去。

“我可不信!”柳苑苑大声道,“只凭你空口白话,就想吓退我们吗?”她话说得中气十足,脚步却一直没有向前靠去。对于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她还是有那么几分忌惮。她身后的诸葛淳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唯恐别人把注意力转向他。

韦势然道:“我这砚下就是丹鼎大火,一旦离开,届时大家一起被葛洪丹火烧作飞灰,直登天界,岂不快哉?”

鼎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此时这里的气氛就如同那笔阵一样,保持着一个精巧、脆弱的均衡。一共有九个人,却分成了三派。韦势然和小榕、秦宜显然是一边的;柳苑苑与诸葛淳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罗中夏、颜政、彼得和尚与十九是中立的第三方——每一方都有麻烦,韦势然动弹不得,小榕又虚弱不堪,只剩秦宜勉堪一战;诸葛淳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柳苑苑孤掌难鸣;至于第三方,罗中夏面对十九的怒气噤若寒蝉,到现在也不敢直视。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这八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实在不知是该先大打一场,还是先求同存异,逃出生天再说。这个高阳里洞内的鼎砚之局,俨然变成了一个尴尬的牢笼。

“如果要打起来的话,恐怕会是一场混战啊!到底最后仍旧站着的人是谁呢?”颜政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至少我希望不是韦势然。”

“为什么?”罗中夏心不在焉地问,他现在的心思,被对小榕的担心、对十九的愧心和对鼎砚笔阵的忧心交替冲击着,怀素的禅心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