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三十章 飞书走檄如飘风(第3/5页)

费老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我从来没觉得你们和别人不一样,你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没有回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说给诸葛兄弟四人听的。

诸葛兄弟四人感激地瞥了一眼费老,同时运劲。他们周围的血雾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血液被更快地抽走,把那一栋小楼彻底淹没在暗红色的雾气之中。滕王阁内的罗中夏忽然觉得周围压力陡增。原本他以为只要再过几分钟自己便可以脱身而出,现在看来又要多花些时间了。

“青莲笔已经被我们锁住了,请您尽快进入藏笔洞,胜利是我们诸葛家的!”诸葛春催促着费老,他们兄弟已经失去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量,恐怕已经支持不了多大会儿了。

费老不再去注视诸葛兄弟,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藏笔洞的洞口。此时韦定国、颜政、秦宜和二柱子等几个幸存者都站到了一起,挡在了洞口,紧紧盯着这个造成韦家灭族的凶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费老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而是朝着虚空一拜。

“放翁先生,幸会。”

随着他的一声呼唤,半空中浮现一个人影,宽背高肩,白发虎目,正是陆游的本相。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就连周围的气息流转都起了变化。

陆游复活之事,除去罗中夏这一伙人之外,并无旁人知道。可此时费老居然一口便说破了陆游的身份,说明诸葛家事先的准备,比想象中还要充分。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莫非是周成那小子?”陆游道。

“陆大人目光如炬。”

在南明山葛洪鼎内,周成临死前拼出一丝怨魂逃出去,将陆游之事告知天人笔,诸葛家与天人笔联手,陆游复活这秘密自然也会知道。

颜政忍不住问道:“陆老爷子不是去桃花源了吗,什么时候又跑这里来了?”陆游看了他一眼,道:“我并非本尊,只是留在罗中夏体内的一缕意识,这是解开七侯封印必备的钥匙。”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非如此,韦家怎会乖乖撤下《笔阵图》呢?”

听到陆游这么说,韦定国不由得面露尴尬。刚才罗中夏闯入藏笔洞示警的时候,那些长老压根不相信他的说辞,即便是韦定国也将信将疑。罗中夏情急之下,竟要伸手去破阵,被数名护法的笔冢吏一起出手制住,甚至打算当场格杀。

不料这一举反逼出了陆游本相。几个年轻的笔冢吏还欲上前动手,被陆游轻松打飞。陆游在诸葛、韦两家的地位尊崇,只略逊于笔冢主人几分。以他的权威,韦家这才心甘情愿地撤下笔阵图,让解放了的笔冢吏去内庄御敌。

而陆游则跟随罗中夏、韦定国来到藏笔洞口,为收笔做准备。

颜政和秦宜各自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们以为罗中夏被锁入滕王阁后,两边实力悬殊,已是万无胜机。而此时陆游居然苏醒过来,那还有什么好怕?诸葛家的人再多,也不会是这千年之前老怪物的对手。

陆游眯起眼睛,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费老,费老恭敬异常,一动不动。

“通鉴笔?不错,史笔之中,除去前四史,就数它为最良。你能与之神会,实在难得。”陆游阅人,从来都是先看笔,点评一二,这是多年笔通积下来的习惯。

费老又施一礼:“老前辈谬赞了。”

他身后的诸葛家笔冢吏看到自家老大对一个鬼魂毕恭毕敬,无不讶异。不过费老向来治军甚严,无人敢站出来相问,只得互相交头接耳,纷纷猜测。

陆游道:“既然知道我是陆游,为何还不退去?”

他语气倨傲,可身份在那里摆着,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妥。但在场之人仔细一品味陆游的话,却能感觉到倨傲之后的一丝无奈。以陆游的烈火性子,面对诸葛家灭韦家这等大逆之事,居然只要求诸葛家退去,其中曲折,颇堪寻味。

费老何等样人,细细一想便听出弦外之音,便从容答道:“老前辈,在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句话本出自三国时期的陈琳。袁曹大战在即,陈琳为袁绍写讨曹操的檄文,文采斐然。后来曹操打败袁绍,便拿着檄文质问陈琳,陈琳回答:“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言其不得已之情形。

费老拿出这一句话来回答陆游,其中寓意颇深。陆游冷冷一笑:“当年诸葛家和韦家虽然屡生龃龉,终究还是同为诸子百家之后,同气连枝,知道‘外御其侮’的道理。这一千多年过去,怎么你们诸葛家越活越倒退,反与儒门勾结,兄弟阋墙?”

费老道:“我家族长深谋远虑,做这种决策,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身为部属,只是执行家主的命令罢了。”

“荒唐。”陆游面色阴沉起来,“他日笔冢复开,见了笔冢主人,你们也要如此辩解?”

“此非在下所能逆睹。”费老回答,这是诸葛亮《后出师表》里的一句。说的是北伐曹魏之事,势在必行,至于成功与否,就不是诸葛亮他所能看到的了。比起《前出师表》的意气风发,这一句却透着几丝苍凉与无奈。

陆游看着费老,半晌方道:“今日之事,没有转圜?”费老迎视着陆游的逼视,毫不畏惧:“没有,今日韦家必灭!”语气斩钉截铁。

“若是我不答应呢?”陆游皱起了眉头,周身开始散发不善的气息。诸葛家的笔冢吏如临大敌,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没笔灵的人能释放如此强烈的力量。

费老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临行前,家主叮嘱我说,若是在韦庄遇到前辈,就拿出此物来。”

在他手里放着的,是一卷装裱精良的字轴。费老手腕一抖,这卷字轴“唰”的一声,全卷展开,其上墨汁淋漓,笔画纵横,写的乃是一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正是唐婉那一首《钗头凤》。陆游见了这笔迹,面无表情,眼角却微微一跳。他与唐婉的恋情故事,影响至深。他能从彼得和尚灵魂深处复活,与此女亦是大有渊源。实在没想到,诸葛家的人居然又拿出了这词来,不知有什么打算。

费老道:“柳苑苑的怨笔虽然已毁,不过在她去南明山前,她的主人就留了后手。这首词乃是她临行之前,用怨笔笔灵亲手所书,可以视作唐婉亲笔。陆前辈,这便送与你吧。”

他伸手轻递,那字轴便自动飞起来,飘飘悠悠飞到陆游身前。陆游双手接住,微微颤抖,去摸卷上的墨字。唐婉的笔迹,他极为熟悉,这时重睹旧物,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