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狩猎

头顶,猫头鹰在树之间飞来飞去,像一根针用无形的线把树木的缝隙缝合了起来。树枝上的雪已经化了,或者掉了。剩下白花花的枝干,像一只只仅剩骨头的手从地狱里伸出来,伸向它们永远够不着的天堂。

米莉安和雷恩漫步在林间。

“你和路易斯。”雷恩说。

“我和路易斯怎么了?”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

她们的脚踩在积雪上,使寂静的森林不那么无聊。“没有,我……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后来我有了另一个伴儿,是个女的,她叫加比。”

“拉拉现在很流行。”

“跟流行没关系,我想怎样就怎样。”

“那小妞呢?”

米莉安轻叹一声。“她……走了,过她自己的生活去了。但愿如此,我也不知道。”一股强烈的欲望像一支利箭突如其来地射中她的身体,犹如旧伤复发,她迫切地想要见一见加比。充满爱和欲望的血液在全身流动,她愈发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我们分开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对她没好处。”尽管她对我来说简直万里挑一。

“但路易斯呢,他跟你在一起就有好处吗?”

“呃,没有,但他还是来了。”

她们默默走了一段,雷恩似乎还想说点别的,可这时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一个比黑夜更黑的影子。是猫头鹰,厄运之鸟。

“他妈的,这只猫头鹰发什么神经?”雷恩问。

“谁?厄运之鸟?它受我控制。”可这样说听起来十分刺耳,仿佛是对那猫头鹰极大的不尊重。米莉安一愣:嘿,我不介意对人不敬,倒介意起对鸟不敬了。她试着纠正道:“这么说不太妥当,不是控制,是驾驭吧。我的头脑钻进它的身体。我想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我希望能同时拥有两个身体,我的和鸟的。但我现在还做不到。”迟早会的,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好……吧。”

“不只是猫头鹰,其他鸟也可以。”

“我知道。我见过。”

“见过什么?”

雷恩说起在山顶上遇到的鸟群。黄莺、乌鸦、猫头鹰、老鹰。米莉安心跳加快,恐慌像坑道里的蚂蚁一样在她全身上下流窜。我怎么不记得?这比任何事都让她感到害怕。她明明在场,只是化作万千碎片附在每只鸟的身上。真没治了……

不过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至少她把要做的事做成了。

我好牛啊。她在心里悲哀地说。

“我不知道你有这种能力,”雷恩说,“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初遇见你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力是在考尔德克特家,我发现我从一只乌鸦的视角看着我自己。”随后它扯出了一个知更鸟杀手的舌头。有些夜晚,她依然能想起扯掉那人舌头时的疯狂感觉。

“为什么是鸟?”

“我哪儿知道。”她叹口气说,“我听说鸟是灵魂的载体,死神的使者。”

“嗯,我看你有病。”

“我×,你他妈真是个浑蛋。”

“你也是个浑蛋。”

“这叫同类相知。”

雷恩冲米莉安竖了竖中指,米莉安也原样还回去。

她们继续向林中走去。前面,一棵树倒在一块硕大的石头上。那石头工工整整的,米莉安感觉它像个祭坛。

猫头鹰落在一根树枝上。厄运之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东西,米莉安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有轻微的振动,是小脚踩在雪地上引起的,一个黑影在林间飞奔。距离五十码,是一只花栗鼠。

先等等,米莉安想,我们能找到更大的猎物。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问雷恩。

“呃,可以。”

“你苦恼吗?”

“什么?”

“杀人让你苦恼吗?”

“不知道。”她的语调平平,透着冷酷。

“有时候我觉得懊恼,而有些时候,我毫无感觉。”

“我一直都没感觉。”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雷恩停下来,盯着自己的双脚。“是很奇怪。因为我经常感觉我不是我,就像我……”她挥舞着双手,好像她要说的话藏在空气里,“就像我是那把刀。杀死鲍勃·本德的时候,我明明是拿着刀的,对吧?可我却感觉自己好像操纵在别人手中。”

“就像你是个工具。”

“对,工具。”

“我知道这种感觉。”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部分,而不是杀人。当然,我也不喜欢杀人,只是杀人的时候感觉像是别人在做,而我就像在看电影。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我不再是我,我心里知道,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米莉安从未经历过的,她从来没有失去过对自己的控制。听着雷恩的话,她甚至羡慕得想要和她换一换,可以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怪罪到别人身上,那多美啊。可话说回来,雷恩看起来并不快乐。她怎么快乐得起来呢?米莉安一直感觉自己仿佛掐着命运的喉咙。而雷恩,可能感觉更像个齿轮,装在一台因为太过巨大而看不清全貌的机器上。也许我自己也蒙在鼓里。

“你从来没有觉得做错了?”米莉安问。

“做错什么?”

“做错什么?你他妈的杀了人啊!”

雷恩换了个姿势。“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觉得,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但至少我能真的看到要发生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我触碰那些倒霉蛋时,我能看到他们会怎么死去。我能看到他们是心脏爆裂,还是被冰淇淋车碾碎脑袋,而结果总是和我看到的一样。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叫扎克,吸毒吸得五迷三道,突然想吃冰淇淋,结果冰淇淋车开过来的时候,他恰好倒在地上。最后因为糖尿病并发症死在医院里。不管怎么说吧,我能预先看到要发生的事情,我能看到一个人是病死、摔死,还是被人谋杀。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通过这些预见的情景,有时我能看到凶手的脸。你能看见什么?你什么都看不到。你得不到指引,也得不到警告。你只是单纯地……行动。”

“我能看到轮廓,能看到人体的银边儿。”

“你看到的是暗示,银边儿或许代表着杀气,暗示他们是杀人者——”

“是杀人犯。”

“你能确定?”

“确定什么?”

“确定他们是杀人犯,万一只是一个醉驾的司机呢?或者警察出于职责杀人?或者军人?”

雷恩的脸几乎拧成了麻花,她气愤地吼道:“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知道他们是谁!就算不知道具体细节又如何!”

“你做过调查吗?鲍勃·本德还算说得过去,他光屁股拿把电击枪,你说是防卫倒也可信。还有马克·戴利,我找到了他私藏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