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013
纲吉跟着巡逻结束就去找了亚瑟。
平日里已经看惯的宫殿此时显得空旷而冷清，无由带了几分寥落在其中。
纲吉滴滴溜溜走着，虽说在办公事的时候将侍女仆从一并斥下是亚瑟的习惯,但这时候走来，总觉得格外冷清起来。
纲吉走了一会，凭着这张脸刷进入宫殿，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顿了顿。
高文就是在递交报告的时候看到蹲在自家王宫殿前的一小坨的。
他们骑士团的团宠（划掉）蹲在王的宫殿里，也没进去，拖着腮腮，白色的衣袍和金色的头发全都拖到了地上，几乎和柱子融为了一体。
他顿时有些好笑。
个性跳脱的青年将要递交的文件藏到身后腾出一只手，悄无声息走过去，敲了敲纲吉的脑袋。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他问道。
要按辈分的话，高文应该称呼纲吉小叔叔。但不论怎么看叫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岁最多的孩子叔叔都有些怪异，因此高文也好其他人也好，都直接以尊称来称呼少年。
纲吉转过头，龇牙咧嘴地做了嘘的姿势，眼尖地看见高文手上的东西，赶紧赶鸭子一样将高文赶了进去。
他继续蹲在原地。
亚瑟还在目光范围之内，或许是听到敲门声，亚瑟转过身进入房间去。
他依旧是一个人。
纲吉扒拉着门扉，在门内二人都知道情况下偷偷看着两人的对话。
即使是在最为信任也最为亲近的高文面前，亚瑟也依旧是那样一副冷静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得不说，作为一位王来说，亚瑟已经十分努力了。
但也正是太过努力了。
等到很久之后，已经成熟起来的沢田纲吉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看到的亚瑟身周环绕的究竟是什么。
等到高文就最近的事情汇报完毕出来的时候，不出意料发现扒拉着门框的少年已经哒哒哒地离去。
他哭笑不得地转过头，朝着王耸了耸肩。
“我去问问兹纳殿下。”他说着，因为亚瑟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怔愣了下。
而下一刻，那片温柔重新冰封成凉薄的蓝，重回亚瑟王精明而睿智的模样。
高文怔愣了下，略一行礼而后离开。
*
纲吉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了好久。
亚瑟独自一人站在钟塔上的身影像是幻灯片一样在他脑里循环播放，到少年抱着脑袋缩在床上呜咽出声的程度。
拿着图画绘本的摩根放下手中刚讲到一半的故事书，温柔地摸了摸纲吉的头发。
“怎么了？”摩根问道。
纲吉把自己缩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仰着头张着大眼睛看着摩根。
“我今天看见桂妮维亚和兰斯洛特了。”少年顿了顿，发出纯然疑惑的目光，“为什么他们在一起，姐姐知道吗？”
摩根伸手摸了摸他。
纲吉确凿：“姐姐知道。”
他笃定，又有些疑惑，“大家都知道？”
这对于纲吉来说实在是奇怪极了。不论是骑士团的大家似乎对桂妮维亚和兰斯洛特的事情知晓却对亚瑟隐瞒也好，亚瑟明明已经看到这件事却没发作也好，都让男孩子感到无比奇怪。
于是纲吉仰着脸，十足疑惑试图从长姐口中得到答案。
摩根无由地叹了口气。
她骤然感到不知什么时候兹纳已经开始长大，原本痴呆呆的、连叫个“姐姐”都要练习无数次的孩子身形并没怎么变化，但心智却像是被浇了水的小树苗一样，蹭蹭蹭地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了起来。
兹纳长大了。
摩根复杂地得出这个结论。
她抚摸着纲吉的脑袋，那头与自己同色的长发并未完全被塞进被窝，凌乱地散在脑后，看起来稚嫩不少。
——还是个孩子嘛。
摩根想着，只笑而不语，板起脸来问起纲吉的练习，将话题一笔带过。
纲吉自然没有从摩根嘴中得到任何回答，他颇为烦恼地倒过头趴在床脚，托着腮看着摩根的身影，细细的眉都皱成了一团。
他一个翻滚蹦下床，探出一个脑袋出去。只见四周的仆从早已被挥退下去，高而大走廊被照得通亮，却反而显得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的摩根出乎意料的瘦弱。
纲吉感受到了白日在亚瑟身上感受到的同样的东西。
他无由想起在梅林还在的时候，自己曾经福至心灵感受到的来自大不列颠的力量。在无穷的黑暗之中，唯有两颗光点灿若繁星。
是亚瑟和摩根。
只要这两个人在，不列颠就永不坠落。
但是如果这二人作为支撑这个不列颠的存在而存在的话，那么支撑这二人的又是什么呢？
纲吉原本以为，至少于亚瑟而言，他的老师、他的朋友、甚至他的臣民，都是足以支撑他作为这个国度的王的存在。
但现在他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作为王的亚瑟王确实有了支持他的存在，但作为亚瑟·潘德拉贡本人，并没有类似的支撑。
更进一步的说，自从成为亚瑟王之后，存在的就只有亚瑟王了。
——而并非是亚瑟·潘德拉贡。
而摩根更是如此。
在这一刻，即使是年幼的沢田纲吉、或者说更应该说是年幼的沢田纲吉，比任何人都更透彻地看到这件事。
孤独笼罩在潘德拉贡家族之上。
‘那就驱散那份孤独吧。’有人对他说。
‘可我不能驱散这份孤独。’他回答。
‘你为什么不能呢？’那道声音发出轻笑，如同一个和煦的长辈拉着他的手，正在循循善诱。
纲吉低下头，在梦境空间中呈现出的是他与兹纳这具身体重合的模样。有着沢田纲吉身体的大小与兹纳的外貌，小小一只坐在高塔边沿晃脚，能看到下面如同瑰丽仙境一样的繁花似锦。
他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你是摩根与亚瑟的血亲，’他说道，‘你也在那份孤独之中。因此也只有你，能够破除那份——破除亚瑟的孤独。’
纲吉认真地思考了下，郑重地摇了摇头。
‘我的手很短很短，所以如果抱住了王姐，或许就抱不住其他人。’他说道，‘看到王姐笑的时候我很开心，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亚瑟哭出来的话，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开心还是难过。但是，即使是我也知道，相较起我而言，亚瑟哥哥更希望的是你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才是亚瑟·潘德拉贡的孤独。’
他转过头去，一双琥珀一样的瞳清澈地照出梦魔的影子，额心仿佛燃烧起了不大不小的火焰。
“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