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 幕戏

第一眼看到那条信息,程又年的确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分钟后,他回复了。

【小程】:在写论文,不忙。

【小程】:您有事找我?

隔了五分钟,对面才又发来下文。

【昭爷爷】:哦,是这样的。腊月二十九我们家团年,想请你来吃顿饭,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一口气戳这么多字,可费了老头子不少事。

程又年一时没回复,怔怔地看着屏幕,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

【昭爷爷】:我听昭夕说你要加班?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很快接了下去。

【小程】:手头的事比较急,的确要加班。

消息发出去后,眉头拧得有些紧。

当初她一句“善意的谎言”,后续不仅欺骗了发小,还连带着把一家人都哄了进去。

给了老人家一时希望,后续却有无数个失望等着他。

程又年从小就诚实做人,此刻不免有些后悔。

【昭爷爷】:那,加班总有个时限吧?要不,下班了过来坐坐?

【小程】:下班太晚还上门叨扰,实在怕打搅您。

【昭爷爷】:没事儿。你能来,老头子就是熬通宵也高兴。

【昭爷爷】:那咱们就说好了,来坐坐?

最后的问句,看似简短,但隔着手机也能体会到老人家的一片殷切,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程又年知道,若是铁了心推拒,这个麻烦是可以避免的。

可这几天他总是走神,时不时回想起在中戏的办公楼楼道里最后见到的那一面,倒没有因她最后的刻薄质问而恼怒,只是她的眼神……

程又年一遍一遍想起昭夕的眼神,又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比刻薄,她不及他。

他不得不承认,出口伤人的是他,他有错在先。

也不是没想过道歉,但消息迟迟没有发出去。

毕竟那天她已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听上去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无声地叹口气,这事的确是他处理的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该冲动妄为,后续更不该言语相讥。

四合院里,爷爷殷切地盯着屏幕,像是能从手机上看出朵花来。

片刻后,他收到了回复。

【小程】:好的,我会早点来的。

爷爷眉开眼笑,摘了眼镜,扔了手机,从桌上叉了块橙子送到嘴边,只差没欢呼了。

昭爸爸问:“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好事儿?”

“不告诉你。”

爷爷心道,谁家还没个拿得出手的孙女婿了?

一群三姑六婆,今年就让你们开开眼。

哼!

*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置办家宴,亲戚上门拜访,此所谓别岁。

地安门的四合院里,昭家请了合作多年的大师傅,师傅又带来了小徒弟。

徒弟倒是一年换几个,师傅永远是那一个。

年年今日,都在四合院里准备年饭。

当年昭爷爷还在制片厂时,食堂的厨子家逢变故,求助无门。老爷子心善,明知这钱借出去可能收不回来,也还是不忍看一家老小受难。

那个年代,国企的员工尚且吃着铁饭碗。厨子的儿子继承衣钵,老子退了,儿子又顶上,继续进厂做后勤。

后来感激在心,年年都上四合院来帮忙。

老爷子其实也不愿麻烦人,但没法子,演艺世家嘛,技能天赋都点在了艺术之上,一家老小都不具备下厨能力。

昭夕倒是振振有词:“君子远庖厨。这说明咱们一家都是君子。”

老爷子言简意赅赠她一字箴言:“呸。”

傍晚六点,开饭了。

昭夕是踩着点来的,一进门就被谁家婶婶拉住手臂。

“哟,主人家怎么来得比客人还晚?”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下午早早就登门了。”

昭夕心道:就是知道你们话多,来得早,才这个点来。要不我能有家不想回吗?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全是人。

大家嗑着瓜子,吃着瓜果,沸沸扬扬地谈天说地。

无非还是往年的话题。

她一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群人的招数还是老一套:欲抑先扬。

先夸她——

“一年不见,昭夕又漂亮了。”

“瞧瞧,水灵灵的,太讨人喜欢了。”

“可不是?这都多大了?要是我没记错,今年都二十七八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皮肤真好,真水嫩。”

技巧娴熟,还知道拿年龄当转折。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承上启下了——

“哎,离三十越来越近了,咱家夕夕找着对象没?”

咱家夕夕。

昭夕:谁是夕夕。难听死了。

可表面还得笑嘻嘻,拿出昭家人的涵养与气度来,“让表婶操心了,是我不对。年年就见您一次面,还要您过问我的终身大事。”

“那到底找着没啊?”

昭夕避而不答,这群人就开始说上了。

谁家女儿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抱了个大胖小子。

其实女儿家,不管多有出息,相夫教子永远是最终归宿。

是啊,抛头露面,始终叫人说些闲言碎语,这样不好。

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不爱听的话里,除了炫耀自家子女的心态,也有实打实的关心。否则她们大可恭维她就完事,犯不着说这些。

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以她这暴脾气,还能忍?

可了解也不代表她爱听。

碍于爷爷也在一旁坐着,不澄清就说不过去了,昭夕很快说:“没有啦,其实我找着对象了。”

三姑六婆来了劲,追着撵着往下问,刨根究底。

昭夕疲于应对,余光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孟随出现了。立马喜极而泣,把难题抛给哥哥——

“嗨,我哥还满三十了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果不其然,一句话,成功把注意力拉到了孟随身上。

于是孟随才刚进门,就听见来自妹妹的陷害。

他倒是淡定,对上昭夕的视线,温文尔雅地笑了——

“我倒是想成家,但没办法,爷爷就我们俩孙儿。你成天就会瞎折腾,我这当哥哥的除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得光耀门第不是?”

“……”

孟随冲亲戚们笑得人畜无害,“男子汉大丈夫,立业要紧。总不能一家两小,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

大家纷纷点头,只差没对模范大哥竖起大拇指来。

昭夕:“……”

狗东西。

比口才,比卖惨,比人模狗样,她永远比不过孟随。

于是昭夕的小除夕照例过得惨兮兮的。

她只顾着为自己解围,试图从三姑六婆的八卦里抽身而出,却没发现爷爷坐在一旁哼着歌,看着报纸,一脸镇定。

往年明明老爷子也很不耐烦听这些,今年却很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