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2/11页)

“你晚上可得小心点,”简意澄连吓唬人的声音都是嗲嗲的,“我听他们说这边天一黑就到处都是黑人和流浪汉,专门把亚洲的小女孩儿拖到没人的地方干坏事。”

“黑人对女孩儿没兴趣,喜欢爆像你一样的亚洲小哥。”我看着夏北芦惊慌的脸有点不忍心,“没事北芦,晚上下课要是不方便回家就住到我这儿来,我随时欢迎。”

“好,”她泪眼婆娑地笑了,“我一定到你家去玩。”

简意澄的脸在最热烈的阳光下也有些阴郁。声音却仍然是温温软软的:“怎么有这种家庭?”声音不大不小,我转头看夏北芦一步一步地往绕满紫藤花的院落里走去,她没回头。春天的风漫无目的地从棕黄色的楼顶上席卷过来,即使是铺天盖地的芬芳里也带着苍凉。

【林家鸿】,2014

可能人远行久了,对季节的变化就会异常迟钝。时间简化成了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几个数字。三月,四月,外面仍旧是干枯的树木,一簇簇地挑到铅灰的天上。好像死了。

徐庆春最终还是从苏鹿家里搬出去了,没过两天苏鹿也搬了出去和简意澄一起住。凯莱的流言蜚语蒸蒸日上,就像是一锅倒进水槽里沸腾的水。热气冲到脸上,扑进四肢百骸。简意澄明目张胆地表白把他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前几天才听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议论徐庆春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简意澄从顾惊云房间里走出来,她把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烟灰缸砸到了简意澄脸上,之后二话不说地搬回了寄宿家庭——实际上每个人都认识顾惊云和徐庆春,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简意澄是谁。还有人以为简意澄是个女的。

徐庆春当然不会搬到寄宿家庭。她现在住在朋友家,也在满世界地找简意澄,放出话来说要和勾引自己老公的小妖精同归于尽。顾惊云从来不会解释这些事情,我甚至觉得他巴不得让徐庆春认为他和简意澄搅在一起,以免徐庆春追查出事实的真相。他如今日子也不好过,每天提心吊胆,怕苏鹿被拖进这些蛇虫百脚的沼泽里去,可我觉得苏鹿一点也不害怕。

“鸿爷,我昨天听我们班里的女生问我简意澄是谁,”苏鹿坐在朗净的月光下面,光洁的脸好像一块玉,“当时简意澄就从我们旁边端着饭盒走过去,还给我打了个招呼,我没给她们指。”春天夜里的风好像蜘蛛网,黏黏腻腻地糊在毛孔上,寒冷散不出去,游走在皮肤的表层里,“我真不知道他在她们班里是怎么过的。”

“我和他一个班的,”我笑起来,“他在我们班里倒挺老实,除了我们几个,也没人知道他大名,平时都用英文名来着。这老GAY聪明着呢,保命用小号。”

她因为我这句话而大笑起来,脚垂在围着信箱的栏杆上晃晃悠悠,信箱的亭子下面用铁丝缠绕着过圣诞节一样五颜六色的灯。夜晚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生命了,路灯,车灯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光,全都笼罩着一种微小而妖娆的力量。

“我其实知道,这事儿和我有关系,和简意澄没什么关系。”苏鹿扬起脸,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乡野明亮的星光落在她眼睛里,把她照得像一个透明脆弱的精灵。“我本来应该承认了的,谁想到我也和她们一样,没种。”她坦然地笑一笑。

“顾惊云怎么说?”我抓紧了绿漆的栏杆,不知道该问她什么。

“他一直都是那样说的,说徐庆春那边我不用管,他去解决,结果解决的方法就是满世界地默认他和简意澄有什么关系,默认他自己是个基佬。”她看向我,淡淡地一笑,我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像水波一样蔓延开来,“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有的时候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也一样,有时候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其实我觉得就算徐庆春找上门来打我,报复我,和全学校的人说我是个婊子,对她来说很正常,对我来讲,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在乎的太多一个人就会被削弱,就忘了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了。”

“这就对了,”我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不过她真敢找上门来我们都会帮你的。”晚风悠然地和着她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她飞身从栏杆上跳下去接起电话,“请问你是?”她皱起眉头,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用愕然和求助的眼光看着我,“你快别喝了先等一下,不不不,这不行,徐欣你冷静点,你快把电话给你旁边那个,哎,这位兄弟,徐哥喝多了你照顾一下他,不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别误会——”她一边佯作镇定地微笑着指挥着电话另一头,一边惊慌地紧紧握住手机,我也从栏杆上跳下去朝她做着手势,“把电话给我我来接——”她把电话递给我,我听着那边嘈杂一片的声音对着徐欣说,“徐哥啊,你什么事儿啊,我们这边打LOL呢,鹿爷这一走中路马上崩盘了——”

我按了屏幕上的公放,徐欣醉醺醺的声音混着骰子摇晃的哗哗声,麻将牌清脆空旷的声音,南腔北调的吵闹声和笑声,一起把四周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染上了浓重的酒味,“苏鹿,”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刚刚哭过,“我发誓我就找你这一次,我就是想让你过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真的,今天晚上过后我再也不找你了,我谁都不找了,我自作自受,我自生自灭——”

“我×,”电话那边是字正腔圆的笑骂,“徐欣又犯傻×了。”那个人在地毯上咚咚地跑过来隔了很远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徐哥天天这样,你们不用管他——”接着是跟着麻将牌被推倒细碎的响声一起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又一个南方口音的人啪地点了打火机,“你们快给按了吧,别丢人。”

电话被滴滴地挂断了,我把电话放进口袋里,苏鹿愣了一下,然后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甜美的笑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里,好像大海上仓皇飞起的鸟群。过了一会儿,她笑够了,严肃地看着我,“你说,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本来想说“不要了吧搞不好会闹出很多麻烦来”,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嗯,好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上面挂的铁艺吊坠哗啦啦的响,在夜色里清脆悦耳。这个钥匙链被苏鹿嘲笑了好多次像个妞,但是我还是喜欢这种放在口袋里沉重的感觉。

黑夜里的车好像是夜航的飞机,把周围的黑暗,房子的轮廓和昏暗的灯都融化成苍穹上大朵大朵暗沉沉的云。

【梁超】,2014

“你说什么,买车?”四周是热热闹闹充满暖意的喧哗,有人洒了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贺锦帆从我旁边跑过去,拿了一大卷手纸,“你脑子锈住了吧?我们家供你出国都砸锅卖铁了你现在跟我说买车!”妈妈尖厉的声音隔了电话微弱杂乱的线路,带着菜市场廉价的腥味,小胡同里混浊的空气传过来,“我问你,你这学期考试考得怎么样?每科的那什么,GPA,到4.0了吗?我告诉你,我们家没有钱,没有多余的钱给你败家,你少拿自己和那些纨绔子弟们比!以后记住,这种不着边的事就别再和我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