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第4/11页)

你看,枪这玩意儿对我的意义,并不比一块木头疙瘩大。你是个有胆色扣动扳机的人,你用任何武器都能达到与之相同的效果。比如徐小姐,拿着一块儿砖头也能平步武林独孤求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我就算把枪掏出来握在手上在自己脸上写上“犯罪分子”几个字,遇到对手的时候还是会被顺利地解决掉扔到海里喂鱼。我一向喜欢鱼,我不知道到那时候鱼会不会喜欢我。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喜欢这块儿废铜烂铁,当我拿到它的时候我觉得血液顺着脉搏一直跳动,顺着寒冷的枪柄燃烧上去。它和这雨淋淋的小镇是不相称的,有一种洛杉矶的意味,狂躁,炎热,世俗,四处闪烁着霓虹灯,莫妮卡就要去那儿,我觉得这和她的气质很相配。我说的是我从前的同学莫妮卡,不是那个《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长发大胸的意大利大妞儿。洛杉矶是个迷幻之城,我觉得她应该死在那里。那就对了。有的人生下来就活不太长,我对这个很敏感。张国荣,梅艳芳,还有我小学那个美术老师,我从10岁时候就开始这么觉得,结果他们在我14岁那年统统回了老家。

不过简意澄一定活得很长。我用我的人格加上我的三只猫担保。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个世界就是为他这种人造的。作为顾惊云的新室友,我亲眼看见他在一个大雨夜里醉醺醺地闯进我家又哭又闹,满地打滚,“我和我的寄宿家庭闹翻了,我没地方去,”他是这么说的,“他们都不要我,我求求你了,你留下我吧——”他拽着顾惊云的裤脚,浑身都是湿的,我们家的地毯,客厅,变得雨气蒙蒙。他总能把所有的地方都浸湿成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对顾惊云总是有效。这个色厉内荏的王八蛋。“琴姐,你帮我把他抬到你房间里去。”他站在客厅里,对着我束手无策又而歉意地微笑了一下。还没等我答话,简意澄已经猛扑起来,抓住顾惊云的手,“我不要”他拖着满是酒精味儿的长声,眯着眼睛,像一滩泥一样,下贱而妩媚。“我要你给我讲故事。”

我觉得我的白眼儿翻得不算个惊天地泣鬼神。这小子让我头痛,我脑子里有根筋一直在跳。“好吧,”顾惊云费了点劲儿,从地上把简意澄夹着胳膊拖起来,“我他妈给你讲睡前童话故事,你是听开膛手杰克还是得州杀人狂,先说好了啊,我可不会讲什么温婉柔美的。给你讲完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到琴姐屋里睡觉——”

他们觉得简意澄这种人和姑娘一样,弱小,没脑子,没威胁,就是疯疯癫癫dramatic(戏剧化)一点儿。他们总这么觉得。不过都和我没关系,管他们是要玩什么琼瑶剧还是郭敬明。爱情并不重要,对吧,怎么就有人为这个煞费苦心,这一类的傻×在这个世界上还为数不少,对,不管她们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多成功布了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局,她们都是些傻×,偏偏还要高兴得像在宫斗片儿里胜利者最后当上九五之尊一样。你可以抢东西,但是如果你抢来的是人,不是东西,整个事情就会变得很没意思了。我躺在房间里胡乱想着,开着灯,我知道就算我睡着了,简小姐也会破门而入把我吵醒,而且在我袓国度假的阿玛尼哥隔三分钟就用非主流字体给我发过来的“莪想伱”一类的微信让我很烦躁。我简直想像《画皮》里的陈坤一样戳瞎自己的钛合金狗眼。虽然有点儿阻碍国家经济建设,但我真心觉得有的时候农村真的不应该通网。村长的儿子也不行。

简意澄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欲睡了,他踮着脚,静悄悄地,和我打了个招呼,回身轻轻地关上门。声音又软又腻,软得让我心慌。“嗨,”他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其实我可以睡在地上,没关系的。”他那娇滴滴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喝多了酒。

“没事儿”我做出一副含含糊糊的样子,像是个睡前的人。“你上来吧,没事儿。”我没翻身,回手去拍了拍我身边的半个位置。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身上一股很浓重的宝格丽男香的味道,呛得我晕头晕脑。他坐在床上就像只小鸟儿一样,我都没感觉到床塌陷下去。他连呼吸都是软的,让人脑壳儿痛心里发慌的那种软。房间黑漆漆的,沉默无声。沉默是两个半生不熟还必须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之间那种该死的沉默,外面在下雨,被子,床单,都是潮的,混着雨的那种声音,让人觉得腻得心烦,像是融化了的甜筒冰淇淋上滴下来的奶油,流得整个房间一片肮脏。“琴姐,”简意澄软软地摇着我的胳膊,他是习惯于打破沉默的那种人,“你睡没睡嘛,你要是没睡的话,就和我聊聊天——”他一边说话,一边玩儿着手中的手机,那手机是苏鹿送给他的,蓝色的棒棒糖,像是一块薄薄的糖霜蛋糕在黑暗里发出蓝莹莹的光。“快睡吧,明儿还得上课呢。”我嘟囔着,他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徐庆春她在到处找我吧,每天都这样,满学校都知道了,她是为什么啊,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顾惊云也能喜欢她?琴姐你也不喜欢她吧?我知道,我能看出来——”简意澄转过来看着我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琴姐,如果你真的是个男的,我说什么也得和你在一起。”

从黑暗里看过去,手机的亮光简直刺眼了。他屏幕上是张照片,刚刚拍出来的,是顾惊云的房间,徐庆春的艺术照还挂在那儿,民国的旗袍,嘴里叼着一根烟,表情老练得像个女特务。我不知道他要把这张图片给谁发过去,但我琢磨着,心里已经有个数儿了。我的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短信发来的时候会振动,徐庆春刚刚才给我发过来一条“最近看到那小贱人没,看到贱人就告诉我。”她说的小贱人就躺在我的身边,正在使尽所有奇谋妙计,想着法子把她气成心肌梗死。我觉得我像个他妈军统联络站的站长,明面儿上就是个酒楼老板,迎来送往八面玲珑,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我是谁的人呢?我问自己,我记得以前我老爹和我说过,当时的大人物都是双面间谍,八方周旋见风使舵。我他妈谁的人也不是。外面的雨声让我觉得恶心,每天都在下雨,我在这种潮湿恶心的天气里慢慢地睡过去,徐庆春有一把刀,一把菜刀,她曾经挥舞着菜刀四处追赶顾惊云,她真的劈了下去,头发蓬乱着,像个疯子一样,一脚踩着高跟鞋,眼睛里全是血丝,嚷着我听不清的话。我做梦梦见了那把刀,沉甸甸,冰凉的,刃上淌着几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