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8页)

我好像又突然想起了荃。已经两个月没看到荃,不知道她过得如何?荃没有我助理室的电话,所以即使这段时间她打电话来,我也不知

道。 当天晚上,我打开所有抽屉,仔细翻遍每个角落。终于找到荃的名片。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呢?

我总以为打电话给女孩子,是需要理由和借口的。

或者说,需要勇气。

我犹豫了两天,又跑到以前的研究室等了两晚电话。一连四天,荃在脑海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第五天,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中午,我拨了电话给荃。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记得那时心跳的速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会觉得紧张不安和焦虑。尤其是听到荃的声音后。

“你好吗?”

“我……”

“怎么了?”

“没。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打电话都找不到你。”

“你拿笔出来,我给你新的电话号码。”

“嗯。”

“你声音好乱哦。”

“胡说。”荃终于笑了,“你才乱呢。”

“会吗?”

“你平常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嗯?”

“你现在的声音,好像是把平常的声音跟铃铛的声音,溶在一块。”“溶在一块?”“嗯。我不太会形容那种声音,不过那表示你很紧张。”“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待会还有事,先说再见了。”

“哦?抱歉。”

“没关系的。”

“那……再见了。”

“嗯。再见。”

挂完电话,我有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好像只知道丢掉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却又忘了那件东西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这次和荃通电话,结束得有点仓促吧。我在助理室发呆一阵子,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工作,于是干脆去看场电影,反正是星期天嘛。看完电影,回到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好随便包个饭盒,到助理室吃晚饭。

七点左右,我第一次在助理室接到了荃的电话。

“你……你好。”荃的声音很轻。

“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这里人好多,我不太习惯。”

“你在哪里呢?”

“我在台南火车站的月台上。”

“什么?你在台南?”

“嗯。中午跟你讲完电话后,我就来台南了。”

“你现在要坐火车回高雄?”

“嗯。”荃的声音听来还是有些不安。

“你的声音也跟铃铛的声音溶在一块了哦。”

“别取笑我了。”

“抱歉。”我笑了笑。

“火车还有十五分钟才会到,在那之前,可以请你陪我说话吗?”

“不可以。”

“对……对不起。”荃挂上了电话。

我大吃一惊,我是开玩笑的啊。我在电话旁来回走了三圈,心里开始默念,从1数到100。猜测荃应该不会再打来后,我咬咬牙,拿起机车钥匙,冲下楼。直奔火车站。学校就在车站隔壁,骑车不用三分钟就可到达。我将机车停在车站门口,买了张月台票,跑进月台。

月台上的人果然很多,不过大部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动作。只有荃是静止的,所以我很快发现她。荃背靠着月台上的柱子,双手仍然提着黑色手提袋。低下头,头发散在胸前,视线似乎注视着她的鞋子。右鞋比左鞋略往前突出半个鞋身,依照她视线的角度判断,荃应该是看着右鞋。

“你的鞋子很漂亮。”我走近荃,轻声说。

荃抬起头,眼睛略微睁大,却不说话。

“稍微站后面一点,你很靠近月台上的黄线了。”

荃直起身,背部离开柱子,退开了一步。

“对不起。刚刚在电话中,我是开玩笑的。”

荃咬了咬下唇,低下了头。

我举高双手,手臂微曲,手指接触,围成一个圆圈。左手五指并拢,往45度角上方伸直。右手顺着“Z”的比划,写在空中。然后双手交叉,比出一个“X”。“你又在乱比了。对不起才不是这样比的。”荃终于开了口。“我还没比完啊。我只比到宇宙超级霹雳无敌而已,对不起还没比。”“那你再比呀。”“嗯……我又忘了上次怎么比对不起了。”

我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荃看了看我,也笑了。

“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对不起。”

“嗯。”

“可以原谅我了吗?”

“嗯。”

“我以后不乱开玩笑了。”

“你才做不到呢。”

“我会这样吗?”

“你上次答应我,不会突然消失。你还不是做不到。”

“我没消失啊。只是换了电话号码而已。”

“嗯。”荃停顿了几秒,然后点点头。

“什么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呢?”荃抬起头,好奇地问。

“就是非常到不能再非常的意思。”

“嗯?”

“在数学上,这是类似‘趋近于’的概念。”

“我听不懂。”

“比方说有一个数,非常非常接近零,接近到无尽头,但却又不是零。我们就可以说它‘趋近于’零。”“嗯,我懂了。那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就趋近于爱了。”“轮到我不懂了。”“因为我们都不懂爱,也不太可能会说出爱,只好用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来趋近于爱了。”

火车进站了,所有人蜂拥而上,荃怯生生地跟着人潮上了车。车厢内很拥挤,荃只能勉强站立着。隔着车窗,我看到荃双手抓紧座位的扶手,缩着身,闪避走动的人。荃抬起头,望向车外,视线慌张地搜寻。我越过月台上的黄线,走到离她最近的距离,微微一笑。我双手手掌向下,往下压了几次,示意她别紧张。荃虽然点点头,不过眼神依然涣散,似乎有些惊慌。好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弓着身在屋檐下躲雨。

月台管理员摆摆手,叫我后退。我看了看他,是上次我跳车时,跟我训话的人。当我正怀疑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时,火车启动,我好像看到一滴水。是从屋檐上面坠落的雨滴?还是由荃的眼角滑落的泪滴?小猫?荃?雨滴?泪滴?

我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去思考这滴水到底是什么?又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犹豫着应该怎么做?“现在没下雨,而且这里也没小猫啊。”我暗叫了一声。然后我迅速启动,绕过月台管理员,甩下身后的哨子声。再闪过一个垃圾桶,两根柱子,三个人。奔跑,加速,瞄准,吸气,腾空,抓住。我跳上了火车。

“你……你有轻功吗?”一个站在车厢间背着绿色书包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很惊讶地问我。他手中的易拉罐饮料,掉了下来,洒了一地。“阁下好眼力。我是武当派的,这招叫‘梯云纵’。”我喘口气,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