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8页)

“工作还顺利吗?”明菁坐直身子,问我。

“嗯,一切都还好。你呢?”

“我还好。只是论文题目,我很伤脑筋。”

“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关于《金瓶梅》的研究。”

“真的假的?”

“呵呵,假的啦。”明菁笑得很开心。

明菁的笑声虽然轻,却很嘹亮,跟荃明显不同。我竟然在明菁讲话时,想到了荃,这又让我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过儿,发什么呆?”“哦。没事。”我回过神,“只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好听而已。”“真的吗?”“嗯。甜而不腻,柔而不软,香而不呛,美而不艳,轻而不薄。”“还有没有?”明菁笑着问。“你的笑声可谓极品中的极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

闻。” 我说完后,明菁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过儿,谢谢你。”

“为什么说谢谢?”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才会逗我的。”

“你应该是因为论文而烦恼吧?”

“嗯。”

“别担心。你看我这么混,还不是照样毕业。”

“谁都不能说你混,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说。”明菁抬高了语调。“为什么?”

“你也是很努力在找工作呀,只是机运不好,没找到合适的而已。”“姑姑……”“过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错。知道吗?”“嗯。”“你还年轻呀,等景气好一点时,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了。”“姑姑,谢谢你。”“不是说谢谢,要说对不起。”“为什么?”“你刚刚竟然说自己混,难道不该道歉?”“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明菁终于把语气放缓。

“好。”

“不可以再苛责自己了,知道吗?”

“姑姑,给我一点面子吧。”

“你在说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安慰你,怎么会轮到你鼓励我呢?”

“傻瓜。”明菁敲一下我的头,“吃饭了啦!”

明菁是这样的,即使心情烦闷,也不会把我当垃圾桶。她始终释放出光与热,试着照耀与温暖我。明菁,你只知道燃烧自己,以便产生光与热。但你可曾考虑过,你会不会因为不断地燃烧,而使自己的温度过高呢?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新的一年刚来到时,柏森和子尧兄各买了一台个人电脑。我们三人上网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我和柏森偶尔还会在网络上写小说,当做消遣。以前我在网络上写的都是一些杂文,没什么特定的主题。写小说后,竟然开始拥有所谓的“读者”。偶尔会有人写信告诉我:“祝你的读者像台湾的垃圾一样多。”

明菁会看我写的东西,并鼓励我,有时还会提供一些意见。她似乎知道,我写小说的目的,只是为生活中的烦闷,寻找一个出口。但我没有让荃知道,我在网络上写小说的事。在荃的面前,我不泄露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在明菁面前,我隐藏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

虽然都是压抑,但压抑的施力方向,并不相同。

我的心里渐渐诞生了一个天平,荃和明菁分居两端。这个天平一直处于平衡状态,应该说,是我努力让它平衡。因为无论哪一端突然变重而下沉,我总会想尽办法在另一端加上砝码,让两端平衡。我似乎不愿承认,总有一天,天平将会分出轻重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不想面对荃或明菁,到底谁在我心里占较重分量的状况。这个脆弱的天平,在一个荃来找我的深夜,终于失去平衡的能力。

那天我在助理室待到很晚,凌晨两点左右,荃突然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还在忙吗?”

“嗯。不过快结束了。你呢?”

“我又写完一篇小说了呢。”

“恭喜恭喜。”

“谢谢。”荃笑得很开心。

这次荃特别健谈,讲了很多话。

我很仔细听她说话,忘了时间已经很晚的事实。

“很晚了哦。”在一个双方都停顿的空当,我看了看表。

“嗯。”

“我们下次再聊吧。”

“好。”荃过了几秒钟,才回答。

“怎么了?还有什么忘了说吗?”

“没。只是突然很想……很想在这时候看到你。”

“我也是啊。不过已经三点半了哦。”

“真的吗?”

“是啊。我的手表应该很准,是三点半没错。”

“不。我是说,你真的也想看到我?”

“嗯。”

“那我去坐车。”

“啊?太晚了吧?”

“你不想看到我吗?”

“想归想,可是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啊。”

“如果时间很晚了,你就不想看到我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

“既然你想看我,我也想看你,”荃笑说,“那我就去坐车了。”

荃挂上了电话。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体会到度日如年的煎熬。尤其是我不能离开助理室,只能枯等电话声响起。这时已经没有火车,荃只能坐那种24小时行驶的客运。在电话第一声铃响尚未结束之际,我迅速拿起话筒。“我到了。”“你在亮一点的地方等我,千万别乱跑。”“嗯。”我又冲下楼骑车,似乎每次将看到荃时,都得像百米赛跑最后的冲刺。

我在荃可能下车的地点绕了一圈,终于在7-11店门口,看到荃。“你好。”荃笑着行个礼。“先上车吧。”我勉强挤个笑容。回助理室的路上,我并没有说话。因为我一直思考着该怎样跟荃解释,一个女孩子坐夜车是很危险的事。

“喝咖啡吗?”一进到助理室,我问荃。

“我不喝咖啡的。”

“嗯。”于是我只煮一人份的咖啡。

荃静静地看着我磨豆,加水,蒸馏出一杯咖啡。

咖啡煮好后,倒入奶油搅拌时,荃对我的汤匙很有兴趣。

“这根汤匙很长呢。”

“嗯。用来搅拌跟舀起糖,都很好用。”

荃四处看看,偶尔发问,我一直简短地回答。

“你……”

“是。”荃停下所有动作,转身面对我,好像在等我下命令。

“怎么了?”

“没。你说话了,所以我要专心听呢。”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坐夜车很危险?”

“对不起。”

“我没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你做了件很危险的事。”

“对不起。请你别生气。”荃低下头,似乎很委屈。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我有点不忍心。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荃低下头,泪水滚滚流出。

“啊?怎么了?”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