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渡口边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第4/7页)

“方可寒。”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下贱?”

我低下头,我吻了她。我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吻她,她的舌尖一点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么邪。陈腐的篮球味冲进我的呼吸里,周围真实存在的一切变成了一种带着腐蚀性的液体泼在我的视线中。我放开她,落荒而逃。

妈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是琼瑶剧。

“回来了?”

“嗯。爸不在?”

“去学校了,说是跟唐主任有什么事儿。”

“噢。”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累?”她端详着我的脸。

“没有。”

“累了就睡吧。也别天天熬。饿不饿?在学校吃饱了吗?”

别对我这么好,这种时候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

我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走正门。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甩不掉。那天晚上我真希望我自己不是我,而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我真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躺在篮球馆的地板上,身边有肖强在投篮,有天杨和方可寒在欢呼。这时候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橙黄色的看台上,清清嗓子喊一声:角色们过来集合了……我保证头一个跑向他或她,这个混蛋故事的混蛋作者。这样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可以重新定义。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没错,重新定义,我做梦都想。除了重新定义我对天杨的爱。就算这爱不过是谁的创造而已,所谓的上天,所谓的神,所谓的命运,或者我臆想出来的作者。但我知道那是爱,让我轻轻一想就心疼的爱。

我坐起来。拨通她的电话。

“我。”

“一听见电话铃我就知道是你。”

“太夸张了吧?”

“真的。你打来的电话,铃声响得和其他人打来的不一样。”

“干什么呢?现在?”

“写作业呢。今天才听吴莉说,明儿灭绝师太要讲那本‘精编’上面的题,我还有好些没做。得赶一赶。”

“真乖。”

“那当然。”

“天杨,我爱你。”

“知道了——”她笑得像个孩子,“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忘。”

“你还真不浪漫。”天杨,要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明天见。”

明天你会想杀了我。但是,“明天见。”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刚刚离开方可寒不久后,我爸和唐主任就在篮球馆的地下室里拿住了她和那个初三的小男生。他们已经注意方可寒很久了。于是那天清早,学校的布告栏就张贴出了开除的声明。然后我明白,这就是我爸前一天晚上不在家的原因。一个月后,体育老师离开了学校,没有人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肖强]

晚上九点,下晚自习的学生们有些会顺路来挑磁带。我从他们嘴里听说了方可寒被开除的事。说方可寒跩得很,校长主任问她到底还跟谁做过“生意”,她笑笑,“这可是人家顾客的隐私。”最后的结局是跟她一起被开除的只有那个初三的倒霉蛋。

十点,店里静了下来。天暖和了,街上的人还是你来我往。江东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

“嗨。”

“坐。”我指指柜台前面他常坐的那把椅子。

“还是进去坐吧。”他指指里间。

“怎么做贼似的。”

“我怕天杨一会儿会杀过来。”

我笑,“操,什么词儿?杀过来,你又惹她了?”

他也笑笑,“散了。”

我一愣,“眼看就高考了,就连最后这几个月都忍不下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他说。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方可寒。”

他不说话。

“操。江东,你小子是大脑缺氧还是——”我愤怒地盯着他,点了一支烟,恶狠狠地说:“老子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那个方可寒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的脑袋是不是和别人的构造不一样,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你……”

他看着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他笑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和张宇良他们一样,一边跟自己的女朋友海誓山盟,一边给方可寒五十块钱上一次床就算精神正常?对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方可寒这种角色扰乱生活秩序,何况又是快要高考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我原来也以为我自己能像你们一样,可是我不行。这样做我会觉得我是个混蛋。我不是针对你肖强,我也不是说某个人是混蛋。我只是觉得,当大家都心安理得地做一件错事的时候,我最好的选择好像也是跟着照做——这本身很混蛋。”

“你是真的喜欢上方可寒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那番话听得我直头晕。

“是。”他回答,“很早就是。”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冷笑着,“太阳底下无新事。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早就知道天杨落在你手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无非是你玩腻了一个又想换一个,在两种不同类型的之间换换口味。何必扯出来那么一大堆的借口,也不用说人家这个混蛋那个混蛋,你自己强不到哪去。”

他望着我的脸慢慢地说:“我知道我也是混蛋。可是还没你想的那么混蛋。你们谁也不会知道对我来说天杨有多重要。”一抹嘲讽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要是你最喜欢的王家卫来了,保证跩出一堆又好听又恰当的比喻句来帮我粉饰,真厉害,漂亮话说得让人别说责备自己的行为不检,就连借口都不用找——形容一下就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可是肖强我不是这种人。”

“妈的你——”

“我爱天杨。”他看着我,安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里那种勉强可以被称为忧伤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中了我。

“江东。”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其实这种事儿很多人都碰上过。你还小。说穿了,这很正常,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打苍蝇就把花瓶也打碎。还不对,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是吧?”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白痴。

“知道。”他说,“不过肖强,我不能再骗天杨。以前我也想着,我从此要好好地跟天杨在一块儿,再也不去找方可寒。我真这么想,还发过毒誓。可是——”他又笑笑,“凡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是这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的时候天杨可以原谅我,那叫宽容;第二次——就算她可以我也不能再接受这种原谅了,因为那变成了苟且,我还知道羞耻。我跟她分开并不是为了方可寒,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我已经那么真心实意了还是会这样?我爱天杨,但是不是我这个人根本配不上所谓爱情这样东西?如果是,这两件事儿同时发生,我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