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干部子弟市长居思源空降江平(第3/5页)

车队是中国官场的一大特色。一大长溜车子,而且都是高档的,呼地从街道上经过,本身就是一种风光。何况这些车子的车牌号,也是当地最靠前,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上面来人了,有重大活动了。车队就是一个地方政治生活的一种直观体现,老百姓哪有时间天天去估摸领导干什么,但一看到车队,老百姓就清楚了。清楚过后的老百姓,一开始还惊奇,然后再骂上两句,再后来就麻木了。反正车队就车队吧,我们老百姓还不是得过自己的日子?

居思源抬眼看着窗外。江平市是一座老城市,它最初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朝。千年城池虽然几乎没有了,但这街道上还是能隐约地看见一幢幢老旧的房子。道路狭窄,车队走着就停住了。居思源接着看见交警飞速地跑到了路前面,几分钟后,路又通了。这当儿,他瞥见路两旁伸出店门口的商铺舌头,一段一段的,他问马鸣:“这街怎么回事?”

马鸣迟疑了下,说:“这是江平的老城区,凡到此地的大富豪必须得从这过。”

居思源有些想起来了,去年他以科技厅长的身份来江平时,也从这路上走过。只不过那时候这路上好像没看见这么多人。而这回,不仅人,还有车,慢慢蠕动着,似乎成了一段梗阻了的肠子。马鸣也叹了口气道:“这路要改建,都提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改成。老百姓太难对付了。吉……”

居思源明白马鸣下面没说的是什么,是说吉发强在时,也曾想下决心改建,同样是没搞成。官场上语言丰富,由此可见。吉发强当年在时,马鸣一定是左一声吉市长右一声吉市长地叫着,现在吉发强出事了,曾经的秘书连提他的名字也得小心翼翼。

“是吧。好!”车子出了老街,上了江平市中大道,又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大富豪。临下车时,居思源突然问马鸣:“刚才文远同志会议中间出去,是……”

“啊,听说是高市长……啊,不,是高捷的老婆来了,说要找省里领导。”

“啊!”居思源也认识江平的原常务副市长高捷,那人是老三届,看起来很能干,也很有些官相。二六年,他刚考到科技厅当副厅长时,第一个接待的市级领导就是高捷。高捷领着江平市科技局的同志去汇报工作,同时争取科研资金。就第一印象来说,居思源对高捷感觉不坏,人很爽快,说话和喝酒都有些军人作风。而且后来对资金后续的实施与管理,也还到位。去年,当听说高捷出事时,他起先还感到有些惊讶。那现在,高捷的老婆找到会议上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没问。即使问了,马鸣也不能作答。

车子停稳。徐渭达和王长在前,并排边走边说话。程文远先下车了,但却等在路边上,直到居思源走到了前面,才跟了过去。进了餐厅,菜已经上好了。主次坐好,徐渭达说:“今天该由思源同志造句。”

造句,是官场酒席上的一句行话,就是酒席开始前的简单致辞。

居思源摆摆手,笑着道:“渭达书记说!你说才合适。王长部长,是吧?”

“都行,都行!”王长含糊着。

徐渭达便站起来,端着杯子,向王长副部长示意了下,说:“那好,我就来造句。今天对于江平来说是个重要的、有意义的日子。我们欢迎王长部长一行。来,先干了这杯!”

“好,好!谢谢!”王长也欠了下身子,将杯子里的酒喝了。大家坐下,程文远却还半站着,杯子也还是满的。徐渭达向他看了眼,程文远先将酒喝了,然后说:“是有意义,喝!”

居思源似乎听出了程文远话语中的牢骚。但他没动声色,而是端起杯子,敬了王长副部长一杯,又敬了其他两位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各一杯,然后才敬徐渭达。徐渭达坐着,说:“都是家里人,意思下。”

“这杯酒我不能意思,我得全喝了。”居思源眼望着徐渭达,将酒干了。

徐渭达也将酒干了,道:“这是第一次。将来可不能……哈哈,喝吧。”

居思源坐了下来,他得将喝酒的分寸掌握好。刚才站着敬酒,是因为王长副部长和两位处长都是省里来的干部,而徐渭达,是市委书记,一把手,怎么着,这第一次,他都得敬。而除了这三位,他没有理由再站着敬其他人了。

……酒在流淌,时间也在消逝。

一直到酒席结束,居思源发现,他和程文远居然一杯酒也没互相喝。他没敬程文远,程文远也没敬他。送王长副部长上车时,他与程文远的眼光碰了一下,一瞬间他觉得也许自己刚才应该主动跟程文远喝一杯的。

省里同志走后,徐渭达喊居思源:“思源哪,中午没事吧,咱们到休息室坐会儿。”

“这……渭达书记中午不休息?”

“休息?算了。啊,你休息吧?那好,小马啊,给思源同志安排好。我也先走了,下午到市委再谈。”

“也好。”居思源确实有午睡的习惯,只要不是出差和时间实在安排不过来,那怕睡半小时,他也得忙中偷闲地眯上一会儿。虽然是眯一会儿,可对下午的工作大有帮助。不然的话,往往是到了三点头就有些发晕,只得喝茶提神。池静笑话他这是公子哥习气,他却说非也,这习惯养成全是因为当了十年记者。当记者除了采访和写作,还有一个功夫得练,那就是休息的功夫,抓住一丁点儿空闲,打个盹,让紧张的脑子得到调整。那些年,有时他就睡在人家会议室的长椅上,倒头就睡,而且睡得香,睡得沉实。

马鸣站在车子边上,问居思源:“居市长,是回……还是就在这儿?”

“回去吧。”

车子往江平市政府开。路上,居思源接到孙浩然的电话,居思源哈哈一笑:“我这可是流放啊!”

大概是因为马鸣和司机也在,居思源又补了句:“严格说叫到基层。”

“基层?居大市长刚到江平就开始谦虚了,好,谦虚是革命者的本色。什么时候回来?我和王河他们等着给你喝上任酒呢。”

“喝酒就喝酒,说什么上任酒?行啊,过两天回去,好好喝下。”居思源这说话的口气跟上午在台上说话完全不一样了。市长和普通人也就是一瞬之隔。前一秒是市长,后一秒就回归到了普通人。要看一个人的本质,最好就是与朋友间。朋友间肝胆相照,能看得通亮。因此,朋友间说话也就无所顾忌,哪儿像在官场上,得绕着弯,再绕,直到绕得基本解不开了,再说出来。说出来的,那不叫话,那叫谜。

马鸣坐在副驾位上听着,心想,这跟居市长说话的人,一定得是居市长十年以上的哥们儿,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问答。在政府当秘书,听话听音是基本素质。光听话听不懂音,那是传声筒;光听音听不清话,那是瞎琢磨。高明的秘书,在听与不听之间,在听声与听音之间。马鸣当然还没修到这份儿上,他才当了三年的秘书。他选择的做法是只听不说,大部分话到了他耳里,便等于撞上了墙壁。如果领导不愿开发,那墙壁连回声也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