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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方案出来已经到了年底。好些公司到马厅长那里去攻关,要承揽工程,马厅长都推到我这里。我家晚上十点钟以后总会出现一些神秘的敲门声,来人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是回扣多少,提出的数字能叫人血脉扩张。我一再解释投标的事马厅长一定要插手的,厅里的领导都要到场的,我无法左右。这也使我有了一点感叹:马厅长为什么是不倒翁?他不贪这个利!不贪利的人怎么也倒不了。外面盖了那么多高楼大厦,百万千万富翁不知培养了有多少!一顶帽子的含金量,真不是老百姓可以想象的。胡一兵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七个投标的公司你都分别答应了,先拿五十万来押在这里,没投中退款,投中了就是百分之三。六千万的预算,那就是一百八十万,反正会有一家公司投中。你不说一句话,就是一百八十万,落袋为安。”我想一想,赚钱真是容易啊,吹一口气!我说:“怪不得明明有那么多大酒店入住率都很低了,还有那么多大酒店在建造,不建国家的钱怎么流到他们口袋里去?有些人是怎么发财的,想都不敢想。”他说:“现在机会到你手中来了,只要你下一个决心。”我连连摇头说:“几百万拿到手里来,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我拿了这些钱买不了别墅买不了车,又不能长出七八只胃来消化营养,还睡不着觉。”他笑了说:“可惜了这个机会。”又说:“要是天下人都这么想就好了,腐败也不用反了。”我说:“想一想马厅长可不简单,这么一大笔钱他不动心!他如果说要给哪个公司,我们心里知道后面有内容,还得装作想都不往那方面想。”胡一兵痛心疾首连声叹息:“可惜,可惜,可惜啊!”

这天早上我去上班,办公楼前有一群人围着看什么,我走过去,那些人喊着“池厅长”,散开了。我一看是一封致马厅长的公开信,对盖大楼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大楼盖起来,厅里人均负债几十万,怎么办?把盖大楼当做自己的政绩纪念碑,对不对?用那么大的面积搞陈列厅,合不合适?我赶紧把公开信揭了下来,送到马厅长那里,马厅长看了说:“通知下午开全厅干部大会!”

在下午的大会上马厅长说:“我们的工作也可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欢迎同志们提意见,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嘛!当我的面提或者通过厅长信箱表达都可以嘛!提多么尖锐的意见我们都能接受,言者无罪嘛,可是——”马厅长眼睛望着台下,“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这是‘文革’的方式!非常不正常的方式!我不打算追查写信的人,其实要追查也是很容易的。写信的人有这么几个特点,第一是经历过‘文革’的,不会太年轻。第二是平时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比别人强,喜欢发牢骚。第三,不会有很高的职位,以为自己受了委屈,找个机会发泄发泄。我们厅里符合这几个标准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伸出手捏了捏,“就那么几个。”我没料到马厅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台下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平时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还算个人物,有尊严,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吧?话就这么说了,你不听着?以后谁有千想法万想法,都装哑巴把嘴给闭紧!我不知道马厅长是不是真的心里有数,不禁也有点为写信的人担心,有你好瞧的了!不关你的事,负债也不要你还,你多事干什么?当好你的老百姓就算了!这些事连我都说不上话,有你说话的地方?卫生厅今天居然还有人敢碰马厅长一下,这是他想不到的,因此也格外恼怒。不知道他会不会叫我们把可疑的人逐一排查?说到清查我又想起了“文革”,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可能,我倒想阻止这种行动。散了会回到办公室,我说:“马厅长,我真的越想越气愤,想不到卫生厅到今天还埋伏着这样的人,保不定就是孙之华的残渣余孽!他不是针对哪个人的,而是针对我们整个班子的。如果不是觉得牵扯面太大,造成不良的影响,非搞个水落石出不可!”马厅长悠悠地说:“算了,只要这些人以后能够吸取教训,就算了吧。”这样我又觉得马厅长讲的那一番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也是很有必要的。厅里有个决策,阿狗阿猫都跑上来提一通意见,那还了得?接受了意见不就等于承认了决策错误?特别是那些公开提出来的意见,哪怕说得对,也只能先顶回去再说,而且要坚持到底。一个人老是接受意见,还能说话算数当好家?还能在位子上坐稳?说到底并不是马厅长要拒绝,轮到谁谁也只能拒绝,这是由情势决定的,别无选择!在位子上久了,更是会形成习惯性的条件反射。马厅长也不是他自己,他也是一种现象。既然如此,人们应该心平气和,换个人也只能如此。那写公开信的人还抱有幻想,还想讲道理,真是太书生气也太不明白世事了,他们还没有想透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今天马厅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后看谁还敢乱说话?这样我更理解了马厅长,也理解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比如一九五九年的庐山会议。人只有到一定份上,才能入骨入髓地理解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