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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雄说:“那你一定要拿一盒尝尝!”

熊雄说着,就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两盒茶,一盒安溪铁观音,一盒黄山太平猴魁。李济运双手接过茶叶,坐下来细看包装和产地说明。熊雄谈茶兴致很高,说:“太平猴魁传说很多,有种说法是这茶树长在悬崖峭壁上,人力无法采摘,靠猴子去采。当然这猴子肯定是训练过的。”

李济运笑道:“我们中国人的毛病就是好东西就要把它神秘化。真是猴子采的,我还不敢喝哩!”

熊雄也笑了起来,说:“我想也是的,现在这环境,哪里还找得着几只猴子?”

李济运慢慢地品茶,等着熊雄吩咐。熊雄也在品茶,感叹着外地名茶,又说到自己县里的茶。他说我们县其实也有好茶,老县志记载明代进过贡的,只是后来被人遗忘了。

熊雄不会找我来讨论茶叶吧?李济运正纳闷着,熊雄缓缓说道:“李主任,市委组织部让我们县抽一位县级领导去省里挂职。这是全省统一部署的,上挂、下挂统筹考虑。也是巧了,前不久田厅长来的时候,我们正好说到这事。田厅长是现成的人缘,老领导对你又格外器重,我正式征求你的意见,你考虑考虑?”

熊雄面色平和,神情仍像在品茶。李济运听着就明白了,所谓征求意见只是客气话,事实上是组织上已经决定了。他早就想好不去挂职,可这会儿熊雄找他谈话,他却找不到回绝的理由。他是个没有太硬后台的人,逆着组织意图是要吃亏的。心里却非常的不爽,想这熊雄干吗硬要把他弄走?李济运知道自己讨价还价已经没用,便说:“熊书记,如果组织上定了,我就服从!不知道是几年?”

熊雄说:“这次省里部署,上挂都是两年,下挂的三年。”

李济运马上想到,两年后他三十四岁,年纪不算太大。这两年就算耽误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甚至还得意自己的年轻,心里便有几分藐视天下的感觉,非常干脆地说:“好吧,我去!”

李济运爽快地答应了,熊雄反过来更加体谅人,说:“李主任,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只是个人想法,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通气。你要是考虑好了,我就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

李济运笑道:“我知道这是熊书记替我着想,我没什么可考虑的。”

熊雄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下午开个常委会。”

李济运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半天回不过神。熊雄说还没有同几位副书记商量,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坐下来就应该认真地谈,却天南地北说半天茶叶!倒显得挂职的事,只是顺便找他扯扯。到底是熊雄不方便见面就说,还是几盒好茶叶让他太高兴了?熊雄说话办事很有章法,不会轻重主次都不分。如果他说这事有心理障碍,那就耐人寻味了。李济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里头大有文章。

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一篇什么文章。摆在桌面上讲,干部挂职意义重大,他不能提任何意见。他自己是官场中人,却在感叹官场套路的虚伪:事情总是先决定好了,再在程序上从头做起。已经决定我去挂职了,还用得着在常委会上正式建议吗?不如直接宣布决定!李济运望着桌上的两盒茶叶很不顺眼,拉开抽屉哐地丢了进去。又想起熊雄讲的猴子采茶,真是荒唐!山里哪里还有几只猴子?都到城里动物园挂职去了!

常委会上,熊雄提出派李济运去省交通厅挂职,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只有明阳和朱芝不说话,别的常委都向李济运表示祝贺。会后,朱芝跑到李济运办公室,说:“你自己真愿意去?没有意义啊!”

李济运说:“你没看出来?熊雄不希望我在县里。”

“为什么?”朱芝大惑不解,“你们原来是很好的同学啊!”

李济运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芝又恼又气,说:“你怎么这么软弱?去不去由你自己啊!”

李济运说:“说句心里话,我对乌柚也有些心灰意懒了。熊雄完全变了个人,我怎么也没想到。再一起共事,终是难受。”

朱芝沉默半晌,抬头问道:“你就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

李济运一时无语,脸上发烧。朱芝对外人难免要摆出架势,但终究是个小女子,遇事很容易慌张。朱芝果然就说:“我也没理由要求你什么。只是你走之后,我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李济运说:“你越来越成熟了,你能力很强,要相信自己。”

“我平时想着凡事有你帮忙,心里就有底。”朱芝低着头。

李济运叹息着说:“事情已经由不得我了。他执意让我走,我赖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朱芝眼睛红红的,再没说什么就走了。李济运不能挽留她,也没几句有用的话说。他最近脑子里总是乱七八糟,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他跟熊雄的同学之谊,莫名其妙就变味了。

李济运周末回了趟乡下。他一个人去的,想自己清静清静。他告诉家里,将去省里挂职,说不定就留在省里了。家里没人听了高兴,倒像他逃跑了似的。李济林说得更直:“哥,你走了,我们想依靠你,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李济运说:“我是去省里工作,又不是判刑了。”

李济林又说:“发哥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赔了那么多钱,家里还是富裕。”

李济运听着火了,说:“不要只知道钱!发哥人都不见了,旺坨还在牢里!”

李济林向来不怕冲撞哥哥,说:“你真有本事,就应该救人家!乡里人都说,要是换你出事了,发哥肯定救你了!”

弟弟说到李济运的痛处,叫他大为光火。弟弟说得其实没错。发哥有匪气,也有霸气,很讲义气。李济运知道自己的弱点,说得好听是宽厚善良,很多时候却是懦弱可欺。

“有事打个电话,马三的人十分钟赶到,110半日到不了。”妈妈在旁没头没脑地说。李济运心想这老娘事事充能干,实在是越来越糊涂了。他想那个收保护费的马三,迟早是要出事的。

李济运回到城里,晚上约熊雄说说话。熊雄听他电话里语气很低沉,猜他必定有要紧的事,必定又是麻烦的事,就想推托:“李主任,明天上班时再说行吗?”

李济运说:“我想晚上说,最好是上你家里说。”

熊雄见推不掉,就请他到办公室去。熊雄同刘星明风格不同,晚上多待在家里看书。刘星明晚上却喜欢坐在办公室,始终是日理万机的样子。李济运并不急着上楼,独自在楼下散步。望见熊雄办公室的灯亮了,他才上去敲了门。熊雄不抽烟,总关着门,开着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