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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雄说:“李主任,什么重要的事,过不得夜吗?”

李济运说:“我怕过了夜,又不想同你说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熊雄望着李济运,目光看上去很遥远,“李主任,你我之间应该无话不谈。”

李济运抽出烟来,看看门窗紧闭,又塞进去了。熊雄也不说让他抽,还只是遥远地望着他。李济运也往后面靠靠,似乎两人的距离更远了。他说:“熊书记,我想谈四件事。”

熊雄笑笑,说:“事还不少嘛。一件件谈吧。”

李济运说:“第一件事,就是李济发失踪案。他的失踪我想同桃花溪煤矿事故调查有关,可能同刘星明案子也有关。他有个材料,检举了刘星明,也申诉了煤矿事故处理的冤屈。他说这个材料复印了很多份,我估计上面很多领导和部门都收到过。我这里还有一份,可以交给你。”

熊雄忙摇手,说:“材料我先不接,你往下说吧。”

李济运说:“我相信李济发说的都是事实。可是,至今没有看到刘星明的案子深入下去。”

熊雄见李济运停顿了,便说:“继续说吧。”

李济运又说:“第二件事,刘星明回来了。”

熊雄眼睛突然鼓了出来,就像赵构听说徽钦二宗南归,忙问:“他回来了?他没有事?”

李济运知道熊雄听错人了,心里却是好笑。哪怕真是那个刘星明回来了,也不会赶走你这个县委书记。他故意捱了会儿,说:“不是刘半间刘星明,是那个刘差配刘星明。”

熊雄显然后悔自己失态,身子稳稳地躺在椅子里,安如泰山的样子,说:“哦,这个人听说过。”

李济运说:“他原来是乡党委书记,选举会场上当场发疯。他现在病好了,天天关在家里。应该考虑怎么安排,不然我担心他又会疯。”

“第三件事呢?”熊雄问。

李济运说:“有两个疯子,舒泽光和刘大亮,关在市精神病医院。这事我同你说过。”

熊雄说:“我记得。”

李济运说:“你当时很激愤。”

“第四件呢?”熊雄问。

李济运说:“第四件事,我还没想好说还是不说。”

熊雄说:“没想好,那就不说吧。”

李济运便不说了。他原本想提醒熊雄,小心贺飞龙这种人,他是乌柚的黑恶势力。但是,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刚才在楼下散步,想到了铁腕人物叶利钦。总理基里延科对叶利钦发出危机警告,叶利钦却冷冰冰地说:一个总统用不着你告诉他如何运用权力!李济运就想:不必自作聪明。可是上了楼,他想毕竟是老同学,还是提醒他吧。又见熊雄如此冷淡,他最后还是不说了。

李济运说:“熊书记,我说完了。”

熊雄说:“李主任,你说的三件事,我只有一句话,请相信组织。”

李济运简直想拍桌子,但还是忍住了。他望着遥不可及的熊雄,冷冷一笑,说:“成省长是很大的组织吧?李济发把信寄给了他。”

熊雄摇摇头,说:“李主任,我们谈论问题,最好不要提太多人的名字,尤其是上级领导。”

李济运说:“我俩过去不是这么说话的。”

熊雄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对。过去我们只是清谈,不需负责。现在我们必须对自己说的负责,当然不一样了。”

李济运眼睛望着别处,说:“你曾经还拔剑四顾心茫然啊!”

熊雄笑笑,说:“济运兄,你不必讽刺我。我为什么不多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未必想不透?”

听熊雄对他再次称兄,李济运心头居然热热的。熊雄又不再说话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李济运突然明白,熊雄真不能多说。李济发失踪案公安还在调查,熊雄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呢?桃花溪煤矿事故的处理,省市煤炭部门早就介入,县里无权横插一杠。刘星明案子要是深入下去,肯定还会有说法。何况查案子相当复杂,没有证据而只凭推断,没法反映情况。检举材料既然有关部门都有了,熊雄不必再拿一份。熊雄刚到乌柚来,也没有精力陷进具体案子。李济发的家属有权上任何地方告状,县里却没有理由平白无故替他鸣冤叫屈。刘星明的工作安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刘星明自己都觉得很难办,谁能想得出好办法?舒泽光和刘大亮,也许更是棘手。这事只要闹出来,立即就是天大的丑闻。外界不明就里,会朝乌柚官方万箭齐发。熊雄新来乍到,自然不愿替人受过。

李济运想今天约熊雄说话,真是多余。他站起来,说:“熊书记,我不再说了。你休息吧。”

熊雄说:“你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几天之后,李济运在大院碰见刘星明,喊道:“星明,在外面走走?”

刘星明站住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他,说:“有空吗?说句话。”

李济运说:“有空啊,去我办公室吧。”

“不了,就在外面吧。”刘星明把李济运引到院子外面,站在树阴下,“济运,我这几天又糊涂了。”

李济运听着就害怕,说:“星明,你知道自己糊涂,肯定就不糊涂。”

“真的,我糊涂了。”刘星明头上汗珠子往下滚,“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癫子。舒泽光和刘大亮明明不是癫子,却关在疯人院里。那我是不是真癫过呢?”

李济运说:“星明,你别乱想了。你的病美美可以证明,美美你应该相信吧?”

“那舒泽光和刘大亮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刘星明偏着脑袋用力点头,好像硬要从耳朵里倒出答案。

李济运不能多说,只道:“医院诊断,他俩患有偏执性精神病。”

“我听说他们是因为上访。”刘星明瞪着李济运,“你把他们送进去的。”

李济运额上也冒汗了:“星明,你不要听别人乱说。我看你的病好了,我真的很高兴。”

刘星明抬手擦擦头上的汗,眼眶里突然红了起来,说:“济运,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国家干部,我有责任讲真话。明明看见真相就在那里,还要闭着眼睛装瞎子,我做不到!”

李济运慌了,说:“星明,你别多想。你只好好休息,先静养一段再说。”

刘星明大手在半空中挥舞,说:“做不到,我做不到。要么是我受到迫害,要么是老舒和老刘受到迫害。只有这两种可能。我是要上告的,我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

刘星明丢下这话就走了。他刚才本是进院子里去,这会儿却又往外面走了。李济运不便去追赶,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心想怎么回事呢?刘星明突然说起舒泽光和刘大亮了。必定又是癫了。刘星明清醒着,知道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管。他如今又癫了,就知道自己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要讲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