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页)

小车平稳地行驶着,田晓堂目光散漫地望着车窗外,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他像是处在一个大会议室中。会议室坐满了人,挨挨挤挤,密密麻麻。仔细一看,都是局里的人,有局领导,有中层干部,还有二级单位的头头脑脑。这些人脸上尽是气愤不过的表情,有的喝问“你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有的大叫“你这个副局长花了多少本钱”,有的怒斥“你只怕是靠挤对别人才爬上来的吧”。天啦,这分明是在提审呀。他呢,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大汗淋漓,如坐针毡,如陷炼狱。后来,他终于开始大声为自己辩护了,可他的嚷声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仔细想来,做那样的梦,一点也不奇怪。他这个副局长当得太出乎意料了,包云河的局长呢,来得更出乎意料,让全局上下都大跌眼镜。五个月前,郝局长身体不适,查出癌症就住进了医院,委托常务副局长李东达主持全面工作。后来,郝局长见身体每况愈下,就利用自己最后一点影响力,对前来征求意见的市委组织部领导举荐了三位优秀干部,算是自己为革命事业作出的最后一次贡献。他举荐了三个人:一是李东达,举荐接任局长;二是一科科长钟林,举荐提任副局长;三是下面戊兆县局局长陈春方,也举荐提任副局长。这个信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中被推荐的三个人果真也没闲着,他们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而且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东达这个代理局长的口气陡然就硬了起来,进进出出也像昔日郝局长一样背起了手,踱起了方步。钟林甚至在一科同志们的强烈要求下,热热闹闹地请过一次客,饭桌上同事们频频举杯预祝他升任副局长。陈春方呢,往市局跑得更勤了,见到各科室的同志就故作领导状,和大家亲热地握手,仿佛他已当上了副局长似的。不想一个月前,郝局长突然撒手而去,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三个志在必得的人竟一个也没胜出,最后半路杀出的是包云河和他田晓堂。包云河是怎么上去的,他不大清楚倒还可以理解,可他对自己如何得到擢升竟也是稀里糊涂的。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做局领导,也没有为当这个副局长做出任何努力。说他是白捡了个大便宜,一点也不过分。

正因为是捡的便宜,所以这几天来他总是不踏实,总有些怀疑组织部门是不是弄错了,不敢相信这顶含金量不低的乌纱帽真的就扣到了自己头上。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局里的人都来兴师问罪,气势汹汹地抛出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其实,正是他自己担心大家不信任他。那些问题呢,也不过是他自己心头的疑问而已。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谈不上有多出众,又没跑官要官,亦没踩着哪个往上爬,他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连他自己都是满头雾水啊。他想把老同学刘向来约出来讨教一番。刘向来在云赭市另一个大局上班,不过至今还是个副科长,副科级干部,混得不大如意。但刘向来并不是个吃不开的人。他几乎是个人精,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在社会上都被尊为“来哥”了。刘向来和田晓堂当年念高中时是同班,上大学同在省城,并且两所大学紧挨着,后来又先后落脚在云赭,两人自然是铁得不得了。这些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日子两人都会在一起聚一下。即便没时间碰面,也会相互通个电话发个段子。可惜,这两天刘向来跑到省城办什么破事去了,两人没法见上面。

上任第一天,遭新局长批评

不知不觉间,小车开进了局机关大院,停在办公楼前。田晓堂正要下车,甘来生却轻轻叫了声“田局长”,转过头来,有点慌怯地望着他,说:“我,我想……”甘来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田晓堂立刻猜到甘来生想说什么了,不等甘来生把话说完,就拍了拍他的右肩,说:“好,好。我知道你的想法。”田晓堂想甘来生并不笨,一定明白自己已懂得他想提什么要求了。田晓堂不让甘来生把话说完,又故意答得含含糊糊,是想留下些回旋的余地。

田晓堂下了车,挺了挺腰板,一边拾级而上,一边暗想,今天是自己以副局长的身份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但愿能够拥有一份愉快的心情,度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不想还没迈进一楼大厅,他就暗叫不好。他看见周传芬正等候在大厅里。还没到上班时间,大厅里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田晓堂和周传芬打了声招呼,走到她跟前。近半年不见,周传芬显得更老了,不到五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

“快要过年了,我给郝局长送腊猪蹄来!”周传芬将右手提着的东西扬了扬,田晓堂看见那是一只熏黄了的大猪蹄。

田晓堂觉得心头一热。眼下谁还惦记着郝局长,恐怕除了她周传芬,再也难得有别人了!他又感到哭笑不得。郝局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离世,难道她不晓得吗?竟还给他送来什么腊猪蹄!

周传芬就住在近郊,那里现已被划为经济开发区,靠种点瓜菜挣点小钱,过日子本来就艰难,不想她男人又患上了严重的肾病,需要长期治疗,她家因此几乎陷入了绝境,读中学的儿子王小磊也被迫辍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