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封蜡(第3/4页)

“你还指望什么呢?”我妈妈说,“她是个老处女。”

“但是,妈妈,她已经结婚了!”

“你真的以为,”茜多尖刻地反驳道,“结婚这件琐事能让人不再是老处女吗?”

一天,我的父亲结束了他日常的“小镇巡逻”(这是他失去一条腿后为了保持健康而进行的活动)后,对我的母亲说:“有个新闻!埃尔武埃家的亲戚们正在攻击那个寡妇。”

“不会吧?”

“而且大家都去围观了!听说对她的指控特别严重。”

“新的拉法基案[1]?”

“那还不至于。”我父亲说。

我把尖尖的小脸转向我的父母:

“拉法基案,那是什么?”

“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可怕的事情,是一个著名的下毒案。这种事情一直都在发生。”

“啊!”我兴奋地喊道,“真有趣!”

茜多看了我一眼,好像完全放弃了我似的。

“你就是这样,”她喃喃自语,“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是这样……女孩子不应该长到十五岁。”

“茜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父亲突然说,“埃尔武埃的一个侄女领着一帮亲戚说,埃尔武埃死的时候并不是没有遗嘱,而是被他的妻子毁掉了。”

“那样的话,”茜多说,“可以起诉所有的鳏夫和没有遗嘱的寡妇了。”

“不,”我父亲反驳说,“有孩子的人不需要立遗嘱。埃尔武埃夫人的火焰只能撩动他的上半身了,自从……”

“柯莱特——”我母亲厉声地对他说,看了看我,提醒他。

“好吧,”父亲接着说,“所以她现在正处在困境中。埃尔武埃的侄女说她看到了遗嘱,没错,是亲眼所见。她还描述了一下。一个大信封,五个绿色的封漆印,上面有金色的斑点……”

“真想不到!”我天真地说。

“而且信封正面写着:在我死后,在我的律师沙布林先生或他的继任者的监督下打开。”

“如果他侄女在撒谎呢?”我大胆问道。

“假如埃尔武埃先生又改变主意,毁掉了他的遗嘱呢?”茜多猜道,“我想他完全有权利这么做,对吧?”

“你们俩真是!你们已经选择了站在牛而不是斗牛士身边!”我父亲叫道。

“没错,”我母亲说,“斗牛士通常都是臀部肥大的男人,这就足以让我反对他们了!”

“让我们回到正题上,”父亲说,“埃尔武埃的侄女有个丈夫叫佩尔普菲斯,是一个阴险且果断的乡绅。”

我很快就听腻了。刚听到“亲戚们正在攻击那个寡妇”时,我原以为发生了流血事件和恶劣的事情。但我听到的都是七七八八的废话,比如“财产支配”“亲笔遗嘱”“对X的控诉”等等。

尽管如此,当寡妇埃尔武埃来我们家拜访时,我的好奇心还是焕发了。她葡萄酒瓶般的肩膀上披着仿尚蒂伊花边的小外套,黑色的露指手套露出厚厚的、污浊的指甲,黑白相间的头发非常浓密,她腰带上挂着的大大的黑色塔夫绸口袋在她的哀悼裙上悬荡,还有人们所说的那“瞪羚一样的双眼”。所有这些细节,对我来说都像是第一次看到,给人一种全新的、险恶的感觉。

茜多款待了这个寡妇,她把她领进花园,给了她些弗朗蒂南干酪和一块自制的蛋糕。六月的下午,花园上空嗡嗡作响,黄褐色的毛虫从核桃树上掉下来,天上一朵云也没有。我母亲悦耳的声音和埃尔武埃夫人有点儿恳切意味的声音平静地交替着。像往常一样,她们谈论的都是红叶病、剑兰和仆人犯的过失。后来她起身离开,我母亲陪着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埃尔武埃夫人说,“我过一两天就来借几本书,我太孤单了。”

“你想现在就拿一些吗?”茜多建议道。

“不,不,不用着急。况且,我还记下了一些冒险故事的书名。先告别了,谢谢你。”

埃尔武埃夫人说着,她没有走那条通向房子的小路,而是在那条绕着草坪的小路上转了两圈。

“天哪,我怎么了?请原谅我。”

她温和地笑了笑,最后来到了门厅,门闩在折叠门的右边,尽管她来了二十多次,她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为她打开前门,并且出于礼貌,在台阶顶上站了一会儿。我们目视着埃尔武埃夫人离开,她紧紧地挨着房子往前走,后来急急忙忙地过了马路,撩起裙子,好像在涉水一样。

母亲关上了门,看到我跟在她后面。

“她很迷失。”她说。

“谁?埃尔武埃夫人吗?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说的迷失是什么意思?”

茜多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别告诉别人。”

我忠实地保持了沉默,这很容易。我像幼虫一样,继续着我的一系列蜕变,我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文明的爱书人”——在文具店的人流中我忘记了埃尔武埃夫人的事。几天后,当我把儒勒·凡尔纳的作品放在鲜花集和地图集中间时,埃尔武埃夫人出现了,而铃声并没有响。因为我们几乎整天开着前门,为方便我们的狗多米诺随意进出。

“像你这样的大姑娘,能把书架收拾得整整齐齐,真是太好了。”她惊呼道,“今天你打算借什么书给我?”

埃尔武埃夫人提高了嗓门,我咬紧了牙关,把眼睛眯得细细的。

“儒勒·凡尔纳,”她用哀伤的声音读道,“他的作品没法读两次。一旦你知道了书里的秘密,它就结束了。”

“上面有巴尔扎克的书,在大架子上。”我指着它们说。

“他的书很深奥。”埃尔武埃夫人说。

巴尔扎克的书很深奥吗?巴尔扎克是我的摇篮,迷人的森林,我的发现之旅。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黝黑的高个女人。她在玩弄一朵剪下来的玫瑰,眼睛盯着前方。她身上没有一点儿文学气质。她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于是假装对我的写作工具感兴趣。

“真漂亮。这些收藏太美了!”

在一周的时间里,她的嘴就变老了。她一直弯着腰站在我的纪念品前,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然后她站直了身子,对我说:

“你妈妈是不是在这附近?我想见见她。”

从这位“迷失的”女士身边走开,我简直不能再高兴了。我跑进花园,喊道:“妈妈!”就好像我在喊“着火了”似的。

“她取走了几本书,”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茜多告诉我,“但我可以肯定地说,她甚至看都没看书的标题。”

在我的脑海中残存的关于“埃尔武埃遗嘱事件”的记忆与一种模糊的骚动联系在一起,还透露着些许浪漫。通过茜多,我清晰地回忆起了这件事,这要归功于我至今还觉得她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存在感”。她的故事、她和我父亲的谈话、她那种专断的争吵和反驳的方式,在我的脑海中构建了一出肮脏的外省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