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第4/4页)
周五,久违地和信二约好在外面见面,在一家对着银座大街带落地窗的咖啡店,那是桥本的个展首日。我比约好的时间早三分钟到达,但信二已经到了,正喝着咖啡。才五点,外面暮色已经降临。我分外喜欢银座的夜晚。
“工作干完了?”信二看着我问。
“嗯。”我含糊地回答。他说“看样子还没有啊”,偷笑起来。
“那你晚宴后还要回公司。”
他并不是发问。我坐在对面点了加果汁和香草的矿泉水,如同找借口般说:“要看的样稿还剩了些。”
小小咖啡店里客人进进出出,很热闹,也比较嘈杂。
“哦。”信二说。
信二的“哦”近似开朗的叹息。开朗的叹息这种说法也很奇怪,但很近似于说着“好了”站起身时的感觉,似乎要干脆利落地舍弃什么。每当信二说“哦”的时候,我就感觉被遗弃了。
大楼上的个展会场空间狭小,有不少宾客。出了电梯就是前台,地上摆了几个花篮。我们在签名簿上并排写下两人的名字,接过裹着纸巾的酒杯,静静步入会场。
桥本的照片绝对是黑白的更棒,我平日一直这么认为。这次的展览全是黑白照片,照的都是公园或小巷,猫咪、鸽子或流浪汉,感觉很古典(其实似乎都是这半年照的),信二也很喜欢。
“上次那个,谁的摄影展来着?净是些压扁了的可乐罐特写,从各种角度照的。比起那个来好懂多了啊。”他说着诸如此类的话。
桥本在里头正和人说话。等了一会儿看了看,他又被另一群人围住。这种晚会上很难把握打招呼的时机。
“美代!”
身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律子。黑色的毛衣搭配艳绿的阿拉伯风裤子,腰上系着金色腰带。
“好久不见,还好吗?”
律子笑容娇艳。在十一月的东京,她怎么能晒得这么黑呢?
“难得啊,信二先生竟然也一起来。”
“好久不见。”信二彬彬有礼地点头招呼,留意到律子两手空空,他问,“您不喝吗?”
目送着信二去拿酒的背影,律子含着笑说:“美代你也真大胆啊。”
“大胆?”
我陶醉地看着信二的后脑勺反问。
“葛原也来了啊。”律子压低声音,“你没有半点心痛吗?”
虽然也知道,我还是愣住了。跟葛原刚才见过面打了招呼。跟桥本也是,我正打算去打招呼。
“……”
我径直望着自己的内心。那里似乎一点都不痛,完全没有内疚,很畅快,什么困惑啊混乱啊都没有。
“请。”
回来的信二递过酒杯。律子说着“谢谢”接过杯子,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离去。
“怎么了?”
信二在问我什么的时候,镜片后面的眼睛一定会变得很温柔。那温柔明明注定让我深陷孤独。
“没怎么啊。”
我想,也许信二会心痛。信二深知我对他以外的男人没有兴趣,所以他见到葛原和桥本也许会格外心痛。
我立刻后悔起来。
“回家吧,我累了。”
我不想让信二心痛。伤害谁都可以,只有信二,我不希望他受伤。
“……倒是可以。”
信二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饿了。”
我抓着信二的胳膊说。葛原和桥本都已从视线和思绪里消失。就算说我任性妄为也好,厚颜无耻也罢。
“想吃什么?”
我抬头看着信二的脸问,声音不分场合地融化掉了。我不在乎自己的任性妄为、厚颜无耻,但信二要是知道了这样的我,会很伤心吧。仅仅这么一想,我就痛苦不堪。信二不会生气,只会伤心。
我们坐上电梯,按下一楼。
“不用回公司吗?”
我点了两三次头,等不及门关上就抱住他的脖子。
“喂,我们去买出租车搭乘点前卖的烤栗子吧。”
我贴着他形状漂亮的耳朵说。
“好啊。”信二小声地回答,紧紧抱住我的头。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所有的一切都融化了,轮廓模糊,所以我无法区分幸福和不幸福。
冷得很舒服的夜晚,车灯很多,或融入夜色或闪烁着驶过。尾气的味道,我不讨厌这个味道,还有冬日银座夜晚的味道。
“美代你明天一早走吗?”信二问。
“也不是。”我说。跟河野约好了十一点在羽田机场见,我们要去四国,四国一定更温暖些。
“今天能贴着你的背睡吗?”
我声音化掉了般说。
“好啊。”信二也声音化掉了般回答。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照片啊。”
我说完,信二苦笑了一下。
[1] 日语中没有以拨音“ん ”开头的词,所以玩词语接龙时一旦说出以拨音结尾的词,游戏就结束。“美代”日语为みよ ,“羊羹”为ようかん 。美代修改了游戏规则,因此游戏可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