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夫妇(第2/4页)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从纸袋里拿出装在小袋里的盐、豆馅点心还有盒装寿司,一一查看。

“六十八岁呀,现在这年龄还太年轻了,是吧?”

清水先生放松地坐在妻子旁边,满足地听着她说话。

“马上用机器检索了一下,机器就是那个、那个电脑,真的很方便。”

窗外知了鸣叫,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脚边放着小黄的猫笼。

夫妇俩似乎定好“丧礼之后要吃鳗鱼”,在附近的饭店预订了和室,说一定要我一起去,小黄的事到那儿再慢慢聊。他们既然如此说,我便诚惶诚恐跟着去了,俨然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情。

傍晚的鳗鱼屋里,夫妇俩缓缓喝着酒。就着不放任何调料的烤鱼和酱菜,很美味似的喝着,吃分量十足的鳗鱼饭时又喝了起来。预订了四人桌,其中一个位子是斑马玩偶的。

夫妇俩在那儿聊起了政治。据说逝去的友人是政治家。那位政治家的夫人说,“每次选举时都会瘦十公斤”,但“到下次选举前又会胖十五公斤”,“总之是五公斤、五公斤地递增”。

这时清水先生忽然一脸严肃,平静而低沉地说:“但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呢?”

“真是啊。”旁边的夫人也满脸忧虑。

“比如今年这么热,”清水先生说,“弄个《酷热一日元法》怎么样?”

然后他端正坐姿,解释说:“是这样的。”似乎要装播音员,还清了清嗓子。

“太热了,太热了,在谁都会将这句话代替问候脱口而出的现今,政府要禁止人们连连使用这愈加使人不快的‘太热了’,把罚金用来弥补国库赤字,该项法案有望在下届国会上提出。

“按照政府预期,除掉婴儿以外的大约一亿人口,每天发出的‘太热了’大约可达十四亿六千万次,每天的罚金收入是十四亿六千万日元,盛夏时节的月收入估计可达四百三十八亿日元。

“目前暂定为申报制,但如果‘太热了’的声音同罚款实际差距过大,也不排除实行密报制度和窃听制度的可能。”

我听呆了,清水先生并非开玩笑,他满脸认真地提议。真不愧是夫妻,夫人也回应说:“不过,可以预测到媒体的反对。”

“一定说什么的人都有,什么言论自由啊基本人权啊。”

类似这样的话题,夫妇二人也能滔滔不绝。

穿着简单黑色连衣裙的清水夫人很美,大红色的口红不像是去参加葬礼的,但确实特别美艳。我觉得涂着鲜红的口红前去参加葬礼,也像是她特有的哀悼方式。

“你就不要担心小黄了。”到了要离席的时候,夫人终于开口说,“那么可爱的猫咪很少见,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放心了。

“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她。”

听他们这么说完,我出了鳗鱼屋。

那年夏天,我多次到夫妇俩的宅邸拜访。也是想去见小黄,不过更开心的是能见到夫妇二人。那个家里时间流淌的方式很特别,感觉把我和日常——比如公司、刚刚开始的恋爱、对高温假都不回家的女儿愤慨的父母——都远远隔离开来。

夫妇俩总是很欢迎我。小黄精神饱满,俨然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家的猫咪,或爬到院子里的树上,或在客厅的音响盖子上打瞌睡。

据说清水先生没有工作,夫人是雕刻家,但一次都没拿雕刻赚过钱,清水先生很自豪地解释说:“她是独自专注于创作的那种雕刻家。”我渐渐知道,他们是靠遗产生活的人。除了信托基金以外还继承了很多土地,虽说无法维系全都卖了,但他们说“又没有孩子,打算把财产都花干净”。两个人微笑着,比起幸福来倒更像在发愁,如同在说很无奈的事。

夫妇俩的生活状态优雅而奇妙。我去的时候他们经常不在家,外出的原因一定是葬礼。不久穿着丧服的二人归来,妻子涂着鲜红的口红,丈夫的胸前能看到黑色的胸巾。

“您去的葬礼真多啊。”

在鳗鱼屋的和室里,我这么一说,得到的回答是:“这是爱好。”

据说这是清水夫妇“唯一的共同爱好”。

“葬礼真的很棒啊。”夫人热情洋溢地说。

“因为人都是朝那个方向活着。”

清水先生补充道,同时夹起没加调料的烤鱼,缓缓倾斜酒杯。

据说他们是看早晚送的报纸的讣告栏,觉得某人很不错,就跑去参加他的葬礼。

“讣告栏这东西意味深刻,又简洁得甚至没有道理。”

夫妇俩说,葬礼上没人会盘问你同故人的关系。

“不管去什么人的葬礼,心情都会变得奇妙而虔诚。”

因此奠仪也是,要仔细地用心包好。

谈到葬礼时,夫妇俩都很饶舌。暂且不说夫人,清水先生一直给人沉稳的印象,所以我有些惊讶。

“无论是有人爱的人,还是没人爱的人;成功的人,还是中途失败的人;大家都知道的事,还是一直保密的事,一切都在这里解脱了。到此为止,今后什么都没了,解脱!”

我从来没这样理解过葬礼,感觉很新鲜。

所以我说:“真新鲜啊!”

清水先生看着我的脸,接下来的瞬间颇为开心地露出笑脸:“是的。”

被人盯住眼睛,我有些慌乱。

“下次你也一起去吧,很清爽的。”

我把醋拌的黄瓜咽了下去。清水先生的口吻,宛如喜欢星星的少年在谈天象仪。

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我的恋情有了进展,和喜欢的男人第一次上了床。对彼此来说那都是很不顺畅的一刻,但都很满足。我跟武信汇报时,武信也祝福了我。

“我也是,”我还没问,他就坦白说,“我也跟感觉还不错的女孩,嘿嘿,嗯,进展顺利。”

“嘿嘿”听来很下流,所以我说完“好下流的笑”就挂了电话。但彼此都“进展顺利”就再好不过了。

据说清水夫妇步入婚姻并非是恋爱的结果。

“她是那种喜欢肌肉男的人,完全看不上我这样的。”

清水先生很谦逊。

“哎呀,他也是啊,喜欢梦幻风情的女子,我可学不来。”

我们依例坐在鳗鱼屋的和室里。我也穿着丧服,衣服是管清水夫人借的,三个人一同去参加完葬礼回来。

“那你们为什么结婚?”

我兴致盎然地问。夫人嘻嘻笑着,清水先生呵呵笑着。然后清水先生像代表两人似的回答:“是因为对人生的想法很相近吧。”

夫人从旁纠正说:“要是我,就说是因为一样。”

“不能被惯用的说法干扰,表达必须准确。”

也就是说,夫妇二人都喜欢葬礼吗?我心里很纳闷。

那日的葬礼在东京郊区的殡仪馆举行。故去的是位画家,按清水夫妇说,那人画的似乎是“呆头呆脑、内心温柔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