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爱得闪闪发亮(第2/2页)

睦月咕咚咕咚地喝着依云矿泉水,很怀念似的闭上了眼睛,尽管是在重复同一个故事,睦月也绝不会省略任何细节,我非常满足。

在车站前的咖啡馆,我把迟了两天的译稿交给了编辑。天气非常好,我在外面稍微走了走,回家后发现睦月的父亲站在门口。他看见我,抬起一只手,冲我微笑。

“哎呀,太好了。我看家里没人,正打算回去呢。”

他已年过半百,但从他的笑脸上完全看不出中年人常有的疲惫之色。

“对不起,我刚才出去散步了。睦月现在还在医院。”我说着打开房门,拿出拖鞋,然后去泡大麦茶。

“我一会儿就走,不用忙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情况?什么情况?对于我们的婚事,我的父母和睦月的母亲都极力赞成,持反对意见的只有这位公公。

“房子挺不错嘛。”

“嗯,托您的福。”话一出口,我忽然觉得“托您的福”这句话太卑屈了。

“你们最终还是结婚了。”公公马上切入正题,“我觉得很对不起你的父母。”

“怎么会呢,我父母都很高兴。”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果然提到了这个问题,他所说的就是另外一份诊断书,诊断结果是“确定没有感染艾滋病”。

“确实有这个问题,但我……”说到这里,我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情绪不稳定,我和睦月彼此彼此”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和那小子结婚,也许和拥抱水一样。”

顿时,我感觉背后有一阵飕飕的凉意。不回头我也知道,于是,为了让那棵青年树也听清楚,我一字一顿地大声说:“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性生活。”

公公脸上顷刻间露出惊愕的神色,随后笑了笑。我想尽快缓解紧张的气氛,慌忙站起身说:“要不要放点音乐?”

我从睦月的CD盒中随便拿出一张,放到播放器上。“我给您换杯茶吧,都凉了。”

“咚……”播放器传出很大的声响。

“你喜欢歌剧?”

我要把茶杯端走的时候,公公说:“你很特别。”

也许是明快的音乐奏效了,之后公公和我随便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但“拥抱水”这几个字却清晰地刻在脑海中。我想,也许这就是要对过家家似的轻松任性的婚姻付出的代价。

今天不仅是星期天,还是圣诞前夜,睦月却一直在给地板打蜡。我刚要跟他一起擦玻璃,他却说待会儿自己干,不用我动手。星期天大扫除是他的一大爱好。

“笑子,你去睡午觉吧。”

睦月有洁癖,不亲手把所有的东西擦得锃亮决不罢休。

“那我去擦皮鞋吧。”话音刚落地,就听见他说:“已经擦完了。”

见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睦月惊讶地问:“怎么了?”这些是我们一开始就讲定的事情,但他有时的确非常非常迟钝。他认为家务活没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什么该妻子干,什么该丈夫干没有任何意义。扫除或做饭之类的家务活,谁干得好就由谁来干,不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闲得无聊,我只好拿着白葡萄酒瓶,坐在紫色大叔的面前。

“咱们喝酒吧,不用理会睦月那家伙。”我说。

大叔看上去很高兴。

“笑子,”睦月叹着气说,“坐在这里可不行,我还要打蜡呢。”

“你真唠叨。”

没办法,我只好躲到沙发上,决定为大叔唱歌。克劳斯贝的《白色圣诞节》是我唯一会唱的英文歌。我边喝葡萄酒(这种葡萄酒价格便宜,但味道甜甜的很好喝)边唱歌,结果睦月走过来拿走我的酒瓶。

“不许抱着瓶子喝。”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幸。

“还给我。”

睦月快步走向厨房,把葡萄酒放到冰箱里。

带着抗议的情绪,我开始扯着嗓门大声唱歌,甚至唱得喉咙疼,震得耳朵也疼。睦月却不为所动。

“不要跟个孩子似的。”

听睦月这样说,我立刻感觉背后有人在笑。回头一看,又是阿绀送的青年树。我一下火了,先扔出身边的抹布,又把除尘剂和盖子统统扔向那棵可恨的青年树。

“笑子!”

睦月慌忙过来制止我。

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开始大声哭泣。自己也觉得号啕大哭很没出息,却无法控制。因为试图停止哭泣,立刻会感觉呼吸困难。睦月把我拖到床上,说:“你先睡一会儿。”他的语气竟然如此从容,我觉得更加窝火,不住地抽抽搭搭。

最后,我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整个家里变得一尘不染。

“你先去洗个澡吧。对了,要过圣诞节了,咱们出去吃吧。”睦月说。

为什么总是这样?睦月温柔体贴,可这时常让我痛苦。

“睦月。”

我想明年应该自己做些好吃的。

“什么?”

“明年,咱们买棵圣诞树吧。”

宽容的睦月爽快地笑笑。“喏,这就算今年送给你的礼物。”他说着递给我一个小包。

我解开绿色的丝带,撕掉白色的包装纸,里面露出银色的物体。这个形状酷似百合花的搅拌器太别致了。

“这叫香槟搅拌器。”

听睦月讲,这是搅拌香槟用的,能让香槟泛起细小精美的泡沫。

“太棒了,那咱们今晚就买瓶上等香槟吧。”

睦月摇了摇头,说:“上等香槟并不需要这东西。”

能让便宜香槟像高级香槟那样起泡的搅拌器,对我来说确实是件绝妙的礼物。睦月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淡粉色的玩具小熊,是他在相亲的第二天拿来送给我的。

第二件礼物是透明玻璃做的地球仪,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是睦月去买笔记本时在文具店碰巧发现的,他立刻买了送给我。不论什么时候,他送的礼物都能让我喜欢。

“喜欢吗?”

“当然。”话刚出口,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要过圣诞节了,我并没有给睦月买东西,而且压根儿没想过要送他礼物。

“那我们去吃什么?”

“喂,睦月,我给你买了一个天文望远镜,但现在是年末,送货需要好几天时间。”

我竟然能如此流利地编造出这样的谎言,自己都感到惊讶。

“太好了!”睦月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我的丈夫,从来不会对别人有半点怀疑。

今晚究竟有多少对恋人在一起吃饭呢?擦得锃亮的窗户上映出了房间的灯光、紫色大叔、阿绀送的青年树。同性恋和酒精中毒者也在这薄薄的玻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