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6页)

伊莎贝尔继续向前走着……距离自行车只有五步之遥了。

四步。

三步。

两步。

她迈上人行道,一把抓住自行车,跳了上去。骑上鹅卵石街道,她听到自行车的链条护壳随着崎岖不平的道路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响声。她滑过街角时差点摔倒,她赶紧扶正自己,用力朝着格兰德大道踩着踏板。

在那里,她拐进一条小巷,跳下车,敲了敲房门。用力敲了四下。

房门缓慢地打开了。亨利看到她,皱起了眉头。

她推着车子进了屋。

小小的会议室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来源于满是伤痕的木桌上立着的一盏油灯。屋里只有亨利一个人,他正在用一盘肉和脂肪做香肠。一连串的香肠挂在墙上的钩子上,屋里弥漫着肉香、血腥味和香烟的味道。她猛地把自行车拉到身旁,重重地关上了门。

“哦,你好。”他边说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我们要召开什么我不知道的会议吗?”

“没有。”

他瞟了瞟她的身旁,“那不是你的自行车。”

“这是我偷来的。”她回答,“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是——或者曾经是——阿兰·德尚的自行车。占领行动开始时,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带着家人逃去了里昂。”亨利朝她走了过来,“最近我常看到一个纳粹党卫军的士兵骑着它在镇子里转悠。”

“纳粹党卫军?”伊莎贝尔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消失了——到处都流传着有关纳粹党卫军以及他们是多么残忍的可怕流言——也许她应该想清楚……

他靠得更近了,近得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她此前从未和他单独相处过,更没有和他如此靠近过。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既不是棕色的,也不是绿色的,而是带点淡褐的灰色,让她想起了森林中的迷雾。她发现他的一边眉毛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疤——要不就是一条很深的伤口留下的,要不就是当初没有好好缝合。这不禁让她突然猜测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把他带到这里,让他加入了共产党。他比她至少年长十岁,不过说实话,他有时候看上去似乎更衰老一些,仿佛遭受过什么巨大的伤害。

“你得把它喷涂一下。”他说。

“可我没有任何的颜料呀。”

“我有。”

“你能不能——”

“一个吻。”他说。

“一个吻?”为了拖延时间,她重复了一遍。开战之前,她从不会把这种问题当回事。男人们渴望拥有她——一贯如此。她想要扭转局面,想要和亨利调情,然后再被他调戏,可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让她感到悲哀、还有些失落了,仿佛亲吻已经不再意味着什么,而调情更是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一个吻,我今晚就帮你喷涂自行车,这样你明天就能来取它了。”

她朝他迈了一步,顺着他的脸庞侧过了头。

即便隔着这么多层的大衣、报纸和羊毛织品,他们还是从容地靠在了一起。他把她揽入怀中,亲吻了她。在那个美妙的瞬间,她又变成了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那个让男人们垂涎的激情女孩。

这个吻结束时,他退了回去,让她感觉……有些灰心丧气,悲哀难过。

她应该说些什么,开个玩笑,或许假装自己也十分享受。曾几何时,当一个吻意味着更多或更少的意义时,她应该会这么做。

“你心里还有别人。”亨利边说边专注地端详着她。

“不,没有。”

亨利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在撒谎。”

伊莎贝尔想起了亨利给予自己的一切。是他把自己带进了自由法国的体系中,给了她一次机会;是他选择了相信她。然而,当他亲吻自己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却是盖坦。“他不想要我。”她回答。这是她第一次把真相诚实地告诉别人,如此的坦白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如果局势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会让你忘了他的。”

“我愿意让你试一试。”

她看到他听罢笑了笑,眼里满是哀愁。“蓝色。”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

“蓝色?”

“我的涂料是蓝色的。”

伊莎贝尔笑了,“多么合适啊。”

当天晚些时候,在她为了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食物站在一个又一个队伍中时,在她抱着从树林里搜集来的柴火回家时,她都在回味那个吻。

可她一遍又一遍想到的词却只有“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