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我不想喝啤酒。”她说着就俯身把两杯酒都倒到房子的基座下面去了。

“我倒是想喝。”她的朋友说,可是已经太迟了,“你为什么把我的酒也倒掉?”

“噢,安静点,光琳!”初桃说,“反正你也不需要再喝了。瞧瞧这个,你看见它一定会高兴得要死!”这时,初桃解开了一个包裹外捆住亚麻包装纸的细绳,把一件精美的和服摊在走廊上,这件和服的底色是各种不同的粉绿色,上面有红色的树叶图案作装饰。的确,这是一件美丽的丝质纱袍——不过只能夏天穿,秋季穿肯定就不合适了。初桃的朋友光琳实在是太喜欢它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这又引得她俩哈哈大笑。我想此刻是我告退的好时机。但是初桃却说:

“别走开,笨蛋小姐。”然后她又转过去对她的朋友说,“是找点乐子的时候了,光琳小姐。你猜这件和服是谁的?”

光琳还是咳嗽得很厉害,等她可以讲话时,她说:“我希望它是属于我的!”

“好啦,它不是你的。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俩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

“噢,初桃……你真是个天才。不过你是怎么弄到里子的和服的呢?”

“我不是在说里子!我说的是……完美小姐!”

“谁?”

“那个自以为比我们好得多的小姐……就是她!”

对话暂停了好一会儿,接着光琳说:“豆叶!噢,我的上帝啊,这是豆叶的和服。我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没有认出来!你是怎么把豆叶的和服弄到手的?”

“前几天,我在一次排练中把一些东西落在‘歌舞练场’剧院了。”初桃说,“当我回去寻找时,我听见从地下室的楼梯上传来一些像是呻吟的响声。于是我想,‘不可能!这太有趣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下面,打开灯,猜,我发现谁躺在地板上,像两只粘在一起的米团子似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豆叶?”

“别傻了。豆叶太谨小慎微了,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躺在那儿的是豆叶的女仆和剧院管理员。我知道为了让我不说出去,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后来找到她说我想要豆叶的这件和服。当她搞清楚我描述的是哪一件和服时,她当即哭了出来。”

“那么这个包裹里是什么东西?”光琳指着走道上另一个还系着绳子的包裹问道。

“这个是我让那个女孩用自己的钱买下来的,现在它属于我。”

“用她自己的钱?”光琳说,“哪个女仆会有足够的钱买一件和服?”

“得啦,就算它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买来的,我也不想知道它从哪儿来。无论如何,笨蛋小姐会替我把它放进储藏室。”

“初桃小姐,我是不可以进储藏室的。”我立刻说。

“如果你想知道你的姐姐在哪里,就不要让我重复一遍我今晚所说的任何话。我为你制定了计划。我向你布置完计划后,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回答你。”

我不想说我相信她;但是,当然,初桃有能力用任何一种她想要的方式把我的生活搞得很惨。我别无选择,只得听命于她。

她将那件包在亚麻纸里的和服放在我怀里,带我走向院内的储藏室。到了那儿,她打开室门,“啪”的一声按亮电灯。我看见里面的架子上堆着床单、枕头,还有几个锁着的箱子及一些折叠起来的床垫。初桃抓住我的手臂,指指靠在储藏室外墙上的一把梯子。

“和服放在上面。”她说。

我爬上去,打开顶端的滑动木门。阁楼里没有楼下那样的架子,取而代之的是靠墙的一排排红漆箱子,它们被一个个摞起来,几乎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两堵由箱子组成的墙之间有一条很窄的走道,走道的尽头有几扇挂着纸帘的条形通风窗。阁楼上的灯光和楼下一样刺目,但比楼下还要亮许多;我走到里面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刻在每个箱子正面的黑字,比如“模板图案设计:疏织丝绸薄纱”、“带衬里的黑冠礼服”。说老实话,当时我并不能看懂所有的字,可我还是在最上面一层找到了刻有初桃名字的箱子。我颇费了些功夫才把它拿下来,箱子里已经放着几件用亚麻纸包着的和服,最后我把手里的和服加进去,并将箱子放回原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飞快地打开了另一只箱子,发现里面满满地堆放着大约十五套和服,我掀开其他一些箱子的盖子,看到的情况也是一样。见到储藏室里密密麻麻堆着那么多衣箱,我立刻理解了奶奶为什么如此怕火。我们艺馆内和服藏品的价值大概是养老町和千鹤镇加在一起的价值的两倍。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些最昂贵的和服被存放在另一个地方,并且只有艺伎学徒才可以穿,由于初桃已经不能再穿它们了,它们被放在一个租来的保险库里,等需要时再去取。

我回到院子里时,初桃已经从自己的房间拿来了一个砚台、一块墨和一支毛笔。我猜她可能是想写一张字条,等她把那件和服重新折起来时,她会把字条放进去。她已经从井里取了一点水滴在砚台上,现在正坐在走道上磨墨。墨磨好后,她把毛笔在墨水里浸了浸,并在砚台上将笔尖掭顺——如此一来就不会有墨水从吸饱了的毛笔上滴下来。然后她把毛笔交到我手里,又拉起我的手举在那件美丽的和服上面,对我说:

“练习一下你的书法吧,小千代。”

这件和服属于一位名叫豆叶的艺伎——当时我并没有听说过她——不过她的和服绝对是一件艺术品,从下摆到腰部之间有一根以绞成一股的漆线绣成的美丽藤蔓,它是衣料的一部分,可它看上去却栩栩如生,仿佛是一根真藤蔓长在那儿,我感觉只要我想,就可以用手指触摸到它,还可以把它揪下来,就像从土里拔出一棵草似的。藤蔓上的叶子蜷曲着,似乎正在秋日里凋零,叶子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黄色。

“我做不到,初桃小姐!”我喊道。

“多丢人啊,小甜妞。”她的朋友对我说,“假如你让初桃再对你说一遍的话,你就会失去找到你姐姐的机会。”

“噢,闭嘴,光琳。千代知道她必须去做我交代她的事情。在衣料上写些什么吧,笨蛋小姐。我不管你写什么。”

毛笔在和服上画下第一道痕迹时,极度兴奋的光琳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把一个年长的女仆都吵醒了,她穿着拖沓的睡衣,头上顶着一块布,探出身子来看走道上发生了什么。初桃跺跺脚,摆出一个猫那样前扑的动作就足以把那个女仆吓回她的蒲团上去了。我在粉绿色的丝绸上犹犹豫豫地涂了几笔,光琳对此很不满意,所以初桃就指点我该在哪里下笔,又该怎么涂。初桃让我涂的东西毫无意义;她只是试图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展示她的艺术天赋。之后,她把和服重新折起来包上亚麻纸,用绳子扎好。她和光琳走回艺馆的前门,再度套上她们上过漆的草履。当她们打开通往街道的大门时,初桃命令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