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康一君。”她说,“请冷静下来。我不知道您今晚是怎么了!明天再来吧……”

“我明天不想见你。”

“我讨厌您让我等这么久。我会去您说的任何地方见您,哪怕在河底见面也行。”

“哪里我都去不了。我老婆把我看得实在是太紧了。”

“那就再来这里吧。我们还有这间女仆房——”

“是的,要是你喜欢偷偷摸摸并被人偷看的话!就让我走吧,初桃。我想回家。”

“请不要生我的气,康一君。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告诉我您还会再来,即使不是明天就来。”

“总有一天我将不会再来。”他说,“我始终都跟你这么说。”

我听见外面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过了一会儿,初桃回到前厅,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走廊。最后,她转向我,擦擦潮湿的眼睛。

“好吧,小千代。”她说,“你去见了你那个丑姐姐,是吗?”

“请原谅,初桃小姐。”我说。

“之后你又回到这里偷看我!”初桃说这句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把一个年长的女仆都吵醒了,她用手肘支起身子看着我们。初桃对她喊道:“回去睡觉,你这个愚蠢的老女人!”女仆摇摇头,又躺下了。

“初桃小姐,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说,“我不想给妈妈知道,给自己惹麻烦。”

“我让你干什么你当然就得去干什么。这可用不着讨价还价!你已经惹麻烦了。”

“我必须出去给您送三味线。”

“那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事情了。你去找你姐姐了,还定下计划要跟她一起逃跑。你以为我是笨蛋吗?接着你又回到这里偷看我!”

“请饶恕我。”我说,“我不知道您在那里!我还以为那是——”

我想告诉她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老鼠,但我想她不会乐意接受我的解释。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上楼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当她再度下楼来时,手里攥着些东西。

“你想和你姐姐一起逃跑,是不是?”她说,“我认为那是一个好主意。你越快离开艺馆,对我越有好处。有些人认为我没有同情心,可那不是真的。想到你和那头肥母牛逃跑后要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孤零零地谋生,真是挺让人感伤的!你越快离开这里,对我来说越好。站起来。”

我站起来,尽管我害怕她会对我做什么事情。无论她手里攥的是什么东西,她是想把它塞到我袍子的腰带下面;可当她朝我走来时,我却往后退开了。

“瞧。”她说着摊开手掌。原来她手里握着若干张叠起来的钞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虽然我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从房间里拿了这些来给你。你不需要感谢我。就拿着吧。你离开京都就算是报答我了,那样我就再也不用看见你了。”

阿姨跟我说过永远不要相信初桃,即使她说要帮助我。当我提醒自己她有多么恨我时,我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真要帮助我;她是在帮她自己除掉我。她将手伸进我的袍子里,把钞票塞到腰带下面,我站在那儿没有动。我感觉到她光滑的指甲划过我的皮肤。她把我转过去,替我重新绑紧腰带,这样钱就不会滑出来了,然后她做了一件最奇怪的事情。她又把我转过去面朝她,开始用手抚摸我脑袋的一边,她看我的眼神几乎就像一个母亲。初桃突然对我很仁慈,这实在是非常古怪,我觉得就像是一条毒蛇缠上我的身体,接着又像一只猫那样在我身上擦来擦去。我还没弄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又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碰到了我的头皮;突然她愤怒地咬紧牙关,抓住我的一把头发,把它往一边猛拉,我痛得跪倒在地,大哭起来。我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可初桃很快又把我拉了起来,乱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上楼。她愤怒地冲我大喊,我拼命高声尖叫,假如我俩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吵醒了,我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当我们登上楼梯的顶端,初桃就猛敲妈妈的房门,大声喊她。妈妈很快打开了门,她系着腰带,看上去非常生气。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她说。

“我的珠宝!”初桃说,“这个蠢丫头!”说到这里,她就开始打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哭叫着求她停手,最后妈妈还是想办法制止了她。这时,阿姨也赶到了楼梯口。

“哦,妈妈。”初桃说,“今天晚上我在回艺馆的路上,我想我是看见了小千代在巷子尽头和一个男人说话。我没当回事,因为我还以为不可能是她。她根本是不准离开艺馆的。可当我上楼走进我的房间时,我发现我的首饰盒里面乱七八糟,我又冲下楼,恰好看见千代把什么东西交给那个男人。她想逃跑,但被我抓住了。”

妈妈一言不发盯着我看,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个男人逃走了。”初桃继续说,“但我认为千代可能把我的一些首饰卖了筹钱。她正打算从艺馆逃走,妈妈,这是我的看法……可我们一直对她那么好!”

“行了,初桃。”妈妈说,“够了。你和阿姨去你的房间查清楚少了什么。”

一旦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我就跪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她,小声说道:“妈妈,那不是真的……初桃刚才和她的男朋友在女仆房里。她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于是将火发在我的身上。我没有从她那里拿过任何东西!”

妈妈没有说话。我甚至不能肯定她听到了我说的话。很快初桃就从房间里出来说她少了一只装饰腰带正面用的别针。

“我的翡翠别针,妈妈!”她反复说这句话,还边说边哭,就像一个好演员。“她把我的翡翠别针卖给那个可怕的男人了!那是我的翡翠别针!她以为她是谁啊,竟然从我那里偷了这样一件东西!”

“搜这个姑娘的身。”妈妈说。

约莫六岁时,我曾见过一只蜘蛛在房子的角落里织网。蜘蛛的网还没有结好,就有一只蚊子直飞进它的网里被困在那里了。起初,蜘蛛看也不看蚊子,只是继续织它的网;一直等它全部织好后,它才移动纤细的足尖爬过去把可怜的蚊子刺死。我坐在木地板上看着初桃向我伸出她纤细的手指,我知道自己是掉入了她为我设下的陷阱。我无法解释自己腰带下面的现金的来源。当她把钱抽出来时,妈妈从她手里接过钱点了一下数目。

“你这个蠢货,一只翡翠别针才卖了这点钱。”她对我说,“何况你将要还的钱比这还要多得多。”

她把钱塞进她的睡袍,然后对初桃说:

“今晚你把一个男朋友带到艺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