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豆叶摆出一副恍惚的表情,就像她都不知道眼睛该朝哪里看似的,同时她的一只手一直托着脸颊,仿佛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她让我模仿她的表现,直到她满意为止。车夫把我扶到医院的大门口后,我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豆叶走在我的身旁,不断帮我整理袍子,以确保我依然看起来很吸引人。

我们推开弹簧木门进入医院去找院长;豆叶说他正在等我们。最后,一名护士领我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满是灰尘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木头桌子,一面普通的折叠屏风挡在窗户前。我们等待的时候,豆叶取下她包在我腿上的毛巾,把它扔进了废物篮。

“记住,小百合,”她几乎是在用嘘声对我说,“我们要你在医生面前尽可能显得天真和无助。往后仰一些,表现出你的虚弱。”

装出这副模样对我来说毫不困难。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螃蟹医生走了进来。当然,他的真名不是螃蟹医生,但是假如你见到他,我敢肯定你的脑海里也会闪现出同样的名字,因为他的双肩拱起,两个手肘向外撇得很厉害,虽然他不是研究螃蟹的,但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像一只螃蟹了。他走路的时候,甚至一只肩膀前冲,就像横着爬行的螃蟹。他的脸上蓄着络腮胡须,见到豆叶,他显得很高兴,尽管他的眼神里是惊讶多于笑意。

螃蟹医生是一个做事讲究方法和条理的人。他关门的时候,先旋转把手以免门合上时发出噪音,然后再加力压一下门,以确保门关严实了。之后,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惟恐有东西洒出来似的,但其实盒子里面只是装着另一副眼镜。他脱下自己原来戴的眼镜,换上盒子里的那一副,然后重新把眼镜盒放回口袋里,又用手抚平自己的外套。最后,他注视着我,朝我略微点了一下头,于是豆叶说道:

“非常抱歉麻烦您,医生。小百合前途一片光明,但她现在却不幸割伤了自己的腿!要是留下疤痕或感染了细菌什么的,那可怎么办啊?我想您是唯一可以帮她治疗的人了。”

“是这样子啊。”螃蟹医生说,“嗯,也许我可以瞧一下伤口?”

“恐怕小百合一见到血就会受不了,医生。”豆叶说,“最好让她别过脸去,由您自己来检查伤口。伤口就在她大腿的背面。”

“我完全能理解。能否请你叫她趴在检查台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螃蟹医生不自己问我;但为了显得顺从,我直等到豆叶发话后才照做。然后医生把我的袍子掀到快露出屁股的地方,他拿来一块纱布和一瓶气味很刺鼻的药水,在我的腿上擦完药水后,他说:“小百合小姐,请告诉我你是如何受伤的。”

我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尽量显得十分虚弱。“唔,我觉得很尴尬。”我开口说道,“可是,实际上,我……今天下午喝了很多茶——”

“小百合刚开始做学徒。”豆叶说,“我正带着她熟悉祇园的各个地方。自然,大家都想请她进去喝茶。”

“是的,我可以想象得到。”医生说。

“无论如何,”我接下去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嗯,您知道的……”

“喝茶太多会引发强烈的排尿需求。”

“哦,谢谢您。事实上……嗯,‘强烈的需求’还说得太轻了,因为当时我怕再过一会儿,一切都要变黄了,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只要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医生就行了,小百合。”豆叶说。

“对不起,”我说,“我的意思是当时我必须立刻去厕所……我非常急,当我终于到了厕所……唔,和服很累赘,我一定是失去了平衡。摔倒后,我的腿碰到了某个锋利的东西。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想我一定是晕过去了。”

“你失去知觉后没有小便失禁,真是个奇迹。”医生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是趴在检查台上的,为了避免弄脏脸上的化妆,我还得扳起头与望着我后脑勺的医生交谈。当螃蟹医生作出最后的评论时,我尽力扭过头去看豆叶。幸好,她的脑筋转得比我快,因为她说:

“小百合的意思是,当她试图从下蹲的姿势站起来时,她失去了平衡。”

“我明白了。”医生说,“伤口是由某个非常尖锐的物体划开的。也许你是摔在了碎玻璃或金属片上。”

“是的,我确实感觉到那是一个非常尖锐的东西。”我说,“像刀一样锋利。”

螃蟹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反复地清洗伤口,仿佛是想看看他能把我弄得多疼,接着他又用了更多的刺鼻药水去擦拭干结在我整条腿上的血迹。最后,他告诉我说伤口只需要敷上软膏,用绷带包扎好就行了,并交代了我一些今后几天的注意事项。之后,他翻下我的袍子,把他的眼镜轻轻地搁在一边,好像手脚重一点就会打碎镜片似的。

“你弄破了一套这么美丽的和服,真让我觉得遗憾。”他说,“但是我非常高兴能有机会见到你。豆叶小姐知道我一直对新面孔很有兴趣。”

“噢,不,见到您完全是我的荣幸,医生。”我说。

“也许我很快能在某个晚上在一力亭茶屋见到你。”

“说实话,医生,”豆叶说,“小百合是一件……一件宝贝,我敢肯定您能想象得到。她的爱慕者已经多得让她应付不过来,所以我尽量让她少去一力亭茶屋。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去白井茶屋拜访您?”

“好啊,我自己也比较喜欢那里。”螃蟹医生说。接着,他又把换眼镜的“仪式”重复了一遍,这样他才可以看清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本小册子。“我会在那里……让我瞧瞧……两天后的晚上我会去那里。我希望届时能见到你们。”

豆叶向他保证我们一定会去那里坐坐,然后我们就告辞了。

我们坐人力车回祇园的路上,豆叶说我刚才表现得很好。

“可是,豆叶小姐,我什么都没做呀!”

“啊?那么你怎么解释我们在医生的额头上所看到的东西?”

“除了我身下的木头桌子,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么说吧,医生在擦拭你腿上的血迹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仿佛我们正处在炎热的夏天。可是呆在那间屋子里连暖和都谈不上,不是吗?”

“我也觉得不热。”

“那就对了!”豆叶说。

我真的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她带我去见医生的用意是什么。但是我又没办法问,因为她早已明确表示她不会告诉我她的计划。后来,当人力车夫拉着我们翻过茂生桥,重新进入祇园时,豆叶自己把话题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