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之前男爵一直在平台的另一头和其他客人交谈,可这会儿他的话讲完了。我接下去说的话十分清晰,就像是我站在乐队指挥台上宣布一样。

“……我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

我一手捂住了口,还不知道怎么办时,男爵说话了。“天哪!”他说,“你们在那里说什么呢?听上去肯定比我们刚才说得有趣多了!”

客人们听了哈哈大笑。医生好意作了一番解释。

“去年年底,小百合小姐弄伤了腿,到我这里来求医,”他说,“她是摔倒的时候弄伤的。所以我建议她多练练怎么保持平衡。”

“她一直在努力练习呢,”豆叶补充说,“不过这身衣服可比看上去碍事多了。”

“那么,我们就让她脱了吧!”一个客人说。当然,这只是个笑话,大家都捧腹大笑起来。

“好,我同意!”男爵说,“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这么费事穿和服。哪里有比一丝不挂的女人更好看的。”

“如果和服是我的好友岚野做的,就另当别论了。”延说。

“即使岚野的和服也不会比它们遮盖的东西更美。”男爵说道,想把他的清酒杯搁到平台上,可是酒溅了出来。他肯定没喝醉,虽然他一直在喝酒,我没想到他能喝那么多。“别误会,”他继续说,“我觉得岚野的和服是漂亮。否则他也不会坐在我身边了,是不是?但如果你问我在和服和一丝不挂的女人之间,我更愿意看哪一个,这个么……”

“没人问你,”延说,“我个人更有兴趣的是,岚野最近又完成了哪件作品。”

可是岚野没有机会回答,因为男爵急着要插话,他咕嘟一口把酒喝完,差点呛住。

“唔……等一等,”他说,“难道世上的男人不都想看脱光衣服的女人吗?我的意思是,延,你这样说是指你对女人的裸体没有兴趣吗?”

“我没这么说,”延说,“我是说,我觉得我们该听听岚野谈论他最新的作品。”

“哦,当然,我也很有兴趣,”男爵说,“但你知道,我着实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管我们男人外表看起来怎么不同,底下都是一个样。延先生,你可不能假装清高啊。我们都知道这码事,不是吗?这里难道有人不想出点钱看小百合洗澡吗?嗯?我承认,我喜欢想这些。好吧!别假装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可怜的小百合还只是个学徒,”豆叶说,“我们这次就别让她听到这种话了。”

“当然不行!”男爵回答道,“她越早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越好。许多男人装得好像他们追女人不是为了能钻到她们和服下面去,但是你听我说,小百合,世上的男人只有一种!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每个在座的男人今天下午都多少想着,如果看到你脱光的身体,他们会多享受啊。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坐着,双手搁在腿上,眼睛看着木平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害臊。对于男爵的问话,我总要做出回答,而且现在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延做了件好事。他把酒杯放在平台上,站起身来说要离开,“抱歉,男爵,但我不知道厕所怎么走。”当然,他是暗示我陪他一起去。

我也不知道厕所怎么走,但我不会错过这个能离开这群人的机会。我站起来的时候,一个女仆主动给我引路,带我从池塘绕过去。延跟在后面。

在房子里,我们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铺着浅色地板,一边开着窗户,另一边,放着一排玻璃罩子的陈列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想带延一路走下去,可他停在一个柜子前,里面是几柄古剑。他看似在观赏展览,但主要是在用手指敲着玻璃,鼻孔不断地哼气,他还在生气。刚才的事情,我也觉得不好受。我很想感谢他的解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下一个柜子里陈列的是一些雕着人像的小象牙坠子,我问他是否喜欢古董。

“你是说男爵那样的古董?当然不喜欢。”

男爵的年纪不大,其实比延还年轻得多。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把男爵看作封建时代的遗老遗少。

“对不起,”我说,“我想的是这些柜子里的古董。”

“我看到那边的剑,就想起男爵来了。我看到这里的坠子,又想起男爵来了。他是我们公司的投资人,我欠他不少钱。但我不愿在可以不想他的时候浪费时间来想他。这样算回答你了吗?”

我朝他鞠了一躬,他大步走出走廊,向厕所去了。他走得飞快,我没法先赶到厕所前给他开门。

后来我们回到水边,我高兴地发现宴席快要散了,只有几个人还想留下来吃晚饭。豆叶和我将众人从小路带到大门口,车夫都在街对面候着。我们向最后一个人鞠躬道别后,我转身看到男爵的仆人正准备把我们带到房子里去。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豆叶和我在仆人的房间里用了一顿精美的晚餐。餐桌上有切成纸片般薄的生鲷鱼片,呈扇形摆在叶子形状的瓷盘里,上面还淋了柑橘酢酱油。要不是豆叶心情不佳,我真能美美吃上一顿。她只吃了几口生鱼片,就坐着呆望着窗外的黄昏。有时候她咬着嘴唇,也许是怒气冲冲地瞥一眼昏暗下来的天空,这种神情让我以为她是想回到池塘去坐。

我们到男爵那边去的时候,他们已吃到一半。那个地方被男爵作为“小宴会厅”,其实,这个小宴会厅能容纳大约二十到二十五人。但现在宴会已缩小规模,只有岚野先生、延和螃蟹医生还在。我们进去时,他们正默默无言地吃饭。男爵喝了太多酒,眼珠子在眼窝里直晃荡。

豆叶开始说话时,螃蟹医生用餐巾擦了两下胡子,便离席去上厕所。我带他走早先和延经过的走廊。夜幕已降临,头顶的灯光反射在陈列柜的玻璃罩子上,我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螃蟹医生停在装着古剑的柜子前,转着脑袋直到能看清它们。

“你当然知道男爵府上的路。”他说。

“哦,不是的,先生,我在这么大的地方摸不着方向。我能找到路是因为早先带延先生来这里走过。”

“我肯定他直冲过去了,”医生说,“像延这样的人,缺乏鉴赏力,欣赏不了柜子里的陈列品。”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而医生盯着我看。

“你经历得太少,”他说,“但迟早你会知道要当心那种人,比如像延今天下午的所作所为,接到像男爵这样人的邀请爱理不理的,在他府上又对他言谈无礼。”

我向他鞠躬致谢,弄清他不打算再说了,就带他穿过走廊去厕所。

我们回到小宴会厅,客人们都在彼此交谈,多亏了豆叶手段过人。她正坐在客人背后斟酒。她常说艺伎的角色有时候就是要把汤搅起来。如果你注意过,碗底的几团豆面酱用筷子轻轻一搅就和在一起,这就是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