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京都人都会说这种话,但我觉得这个可怜的姑娘说的大概是实话。如果延仅仅把她当成一棵让老虎磨爪子的树,我也不会觉得惊异。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她,最后我建议她去读一本延或许会感兴趣的历史书,然后见面时一点一点地把历史故事讲给他听。我自己就常做这种事,因为有些男客就喜欢靠坐在那里,醉眼惺忪地听女人的声音。我不知道这对延是否管用,但高津子看起来对这个主意很感激。

既然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延,我就决定去见他。我因为他生我的气而歉疚不安,当然,没有他,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会长了。我自然不想激起他的痛苦,但我想,和他见个面或许可以寻回我们的友谊。麻烦的是,没有受到邀请,我是不能去粟住的,我和这家茶屋素无正式往来。于是我最后决定,只要我晚上有空,就去延经过的路上转转,希望能够遇见他。我深知他的习惯,能猜准他何时会来。

我的计划执行了八周或九周,终于有天傍晚,我在前面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他正从豪华轿车的后座里出来。我知道是他,外衣一边空荡荡的袖子别在肩上,这样的侧影绝不会错。我走过去的时候,司机正把公文包递给他。我停在巷子的路灯光下,轻轻地吁了口气,听起来是十分喜悦。正如我希望的那样,延朝我这边望来。

“好,好,”他说,“都忘了一个艺伎会有这么漂亮呢。”他的口气是如此随意,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否认出了我。

“啊,先生,听上去您像是我的老朋友延先生,”我说,“但您不会是他,因为据我的印象,他已经彻底从祇园消失了。”

司机关上了门,我们默默站着直到车开走。

“我算是放下了心,”我说,“终于又见到了延先生!我真幸运,他该是站在阴影里而不是路灯光下。”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百合。你定是跟豆叶学的。要么所有的艺伎都是这样学的。”

“延先生站在阴影里,我就看不见他脸上的怒气了。”

“我明白了,”他说,“你以为我生你气了?”

“如果一个老朋友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我还能怎么想呢?我想您会告诉我,您忙得不可开交,来不了一力亭茶屋。”

“你为什么说得好像这完全不可能似的?”

“因为我碰巧知道,您一直常来祇园。但请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告诉您,除非你答应和我散一会步。”

“好吧,”延说,“因为今晚夜色不错……”

“哦,延先生,别这么说。我宁可您说,‘因为我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除了和她散一会步,我想不出来还能干些什么。’”

“我会和你散步,”他说,“随你去想什么理由。”

我微微欠身,表示同意,然后我们一起沿着巷子朝丸山公园的方向走。“如果延先生想让我相信他没有生气,”我说,“他应该表现得更友好,而不是像头几个月没喂食的豹子。难怪可怜的高津子那么怕您……”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延说,“唉,如果她不是个这么让人生气的姑娘……”

“如果您不喜欢她,为什么您每次来祇园都邀请她呢?”

“我从来没有请过她,一次也没有!是她姐姐硬把她推给我的。你真不该让我想起她来。你今晚碰到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拿我喜欢她的话头来羞辱我?”

“延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经在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周,就是为了找到您。”

这似乎让延有所思考,因为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最后他说:“我不该感到惊讶。我知道你是个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还能怎么做?”我说,“我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着来告诉我您对她怎么不好,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对她厉害了点。但她没你聪明,或者也没你漂亮。如果你认为我生你的气,你说得很对。”

“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一个老朋友这么生气?”

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悲哀莫名。我渐渐有种喜爱的感觉,一生中很少有男人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我想到我有多么思念他,又是多么深深伤害了他。虽然我羞于承认,但我的喜爱之中还掺杂着惋惜之情。

“我费了相当大的劲,”他说,“才找出谁是你的旦那。”

“如果延先生来问我的话,我是乐意告诉他的。”

“我不相信你。你们艺伎是嘴巴最严的人。我问遍了祇园谁是你的旦那,她们一个个都装作不知道。要不是一天晚上我请通三来陪酒,只有我们两个人,兴许我永远都不知道。”

通三当时有五十岁了,是祇园的一个传奇。她不漂亮,但她鞠躬问好时皱一皱鼻子,有时连延这种人都能心情畅快起来。

“我让她和我划酒令,”他又说,“我一直赢,后来可怜的通三醉得不成样子。无论我问她什么,她都会说的。”

“这么费心!”我说。

“哪里。她是个让人非常开心的伙伴。我没有要费什么心。不过我该告诉你一些话吗?我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个穿着制服的小人,没人尊敬他。”

“延先生这么说,好像我能选择谁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选择的是穿哪件和服。即使那样……”

“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得到部门职位的吗?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办什么要紧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队。连他自己的上司都觉得他没用。你等于是找上了一个乞丐当靠山!说真的,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

“曾经?难道延先生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蠢人。”

“这种话太冷酷了!你是要把我弄哭吗?哦,延先生!我成了蠢人就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旦那?”

“你们艺伎!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人了。你们到处查黄历,说‘啊,我今天不能往东走,我的命相说不吉利’!但是如果是件关系终身的大事,你们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说是改变看法,不如说是对没法阻止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

“是这样吗?好,那晚我把通三灌醉后打听到了一些事。小百合,你是艺馆的女儿。你不能说你毫无影响力。你有责任运用你的影响力,除非是你自己想随波逐流,就像一条鱼在溪水里翻起肚皮。”

“我希望我真能相信生活不只是一条溪流,我们不只是翻起肚皮,随波逐流。”

“好吧,如果是条溪流,你仍然能够自由选择在这里或在那里,不是吗?水流会一再分岔。如果你撞击、扭打、争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