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第4/6页)

“你同我们一起来吗?”他问。

“不,我更喜欢步行回去。”弗朗索瓦丝说,她握了握拉布鲁斯和热尔贝的手。

热尔贝看着她两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远了,步伐稍有些笨拙。此后,也许会有将近一个月见不到她。

“上车。”拉布鲁斯一边推他上出租车一边说。

热尔贝打开了他的化装室的门。吉米奥和梅卡通已经坐在他们的小梳妆台前,脖子和胳膊上涂满了赭石颜料,他心不在焉地同他们握了握手,他对他们没有好感。一种令人恶心的香脂和美发油的味道毒化了这间过于闷热的小房间的空气。吉米奥执意要关紧窗户,他害怕感冒。热尔贝果断地走向窗户。

“这个搞同性恋的家伙,如果他要说什么话,我就把他揍一顿。”他想。

他很希望和某个人打一架,这可能会使他轻松些,但是吉米奥没有发牢骚。他正在拿一个淡紫色大粉扑往脸上扑粉,粉末在他周围四处飞扬,他可怜巴巴地打了两个喷嚏。热尔贝情绪恶劣,以致这都未使他发笑。他开始脱衣服:西服、领带、皮鞋、袜子。过一会儿,还得重新都穿上。热尔贝已经感到烦透了,而且,他不喜欢在男人面前光膀子。

“我这是怎么啦!”他猛然问自己,并且惊奇地、几乎是痛苦地看了看自己周围。他熟悉这种心境,那就是厌恶到了顶点,好像整个身体内部都在变成腐水。他小时候经常产生这种情绪,特别是当他看到母亲弯腰对着一个小木桶、被包围在洗衣碱水的雾气中时。几天以后,他将擦亮一支枪,漫步在一个军营里,人们将安排他在一个冰冷的洞里放哨,这很荒谬。而现在,他则要在大腿上抹上一层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清洗掉的红皮肤色调的油彩,这更荒谬。

“啊!他妈的。”他高声喊道。他突然想起伊丽莎白今晚要来为他画一张速写。她选的真是时候。

门打开了,朗勃兰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谁有发膏?”

“我有。”吉米奥殷勤地说。他把朗勃兰看作一个富有和有影响的人物,因而小心翼翼地奉承他。

“谢谢。”朗勃兰冷淡地说。他抓住装有淡红色乳液晃动的小瓶,转向热尔贝。“今晚的气氛是不是会不大热烈?正厅前座有三只迷路的猫,楼厅也有三只。”[1]他突然大笑起来,热尔贝也会心地笑起来。他很赏识经常使朗勃兰冲动的那种自得其乐的奔放激情,而且他很感激他从来没有围着他转,尽管朗勃兰是个同性恋者。

“泰代斯科吓得脸都白了!”朗勃兰说,“他认为人们会把所有外国人都赶到集中营去。康塞蒂哭哭啼啼地拉着他的手,而夏诺已经把他看作讨厌的外国佬了,她大喊大叫,说法国妇女将会尽她们的义务。这种情绪会传染开去,我向您起誓。”

他精心地把环形鬈发贴在他的脸周围,并以半赞赏半怀疑的神态在镜子里对自己微笑。

“我的小热尔贝,你能给我一点蓝颜料吗?”埃卢瓦说。

这个女人,她总是在男人们赤身露体的时候设法走进他们的化装室。她半身裸露,一条透明的披肩刚刚遮住她的乳房。

“滚出去,人家衣服还没穿好呢。”热尔贝说。

“把这个盖住。”朗勃兰边说边拉了拉她的披肩,他厌恶地目送着她。“她说她要参军当护士,您知道这有意外的收获:所有那些手无寸铁的可怜的硬汉子都将落到她的手心里。”

他走了。热尔贝穿上罗马戏装,开始化妆脸部。这个活还有点意思,他酷爱精工细作,他曾发明一种化妆眼睛的新方法,即通过画一种效果极为优雅的星状线条来延长眼睑。他满意地看了一眼镜子,然后走下楼梯。在演员休息室里,伊丽莎白正坐在一条长凳上,腋下夹着画夹。

“我来得太早了?”她用社交生活中的口吻说。今晚她穿着讲究,这是不可否认的。肯定是一位好裁缝裁剪的这身服装,热尔贝是行家。

“我十分钟以后听您吩咐。”热尔贝说。

他看了一眼布景。全都布置就绪,道具随手可取。他透过幕布的一条缝隙察看了一下观众:不到二十位,令人有灾难临头之感。热尔贝从牙缝中吹出一声口哨,接着跑遍所有走廊,把演员请下楼,然后来到伊丽莎白身边顺从地坐下来。

“这不打搅您吗?”她说着开始打开图画纸。

“当然不,我正好应该在这儿,为了监视人们不要出声。”热尔贝说。

三下鼓声在寂静中敲响,庄严而凄凉。幕布升起。恺撒的一行人挤在通向舞台的门边。拉布鲁斯进来了,他身披白长袍。

“哟,你在这里。”他对他的妹妹说。

“是啊,我在这儿。”伊丽莎白说。

“我还以为你现在不再画肖像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她的肩膀上方向前望了一望。

“这是个习作,”伊丽莎白说,“光是搞创作,会糟蹋手上功夫的。”

“一会儿来找我。”拉布鲁斯说。

他跨过门槛,那一行人随即跟在他身后出动了。

“从后台观看一出戏很奇怪,”伊丽莎白说,“可以发现这完全是虚构的。”

她耸了耸肩膀。热尔贝局促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他在她面前总是很拘束,他不明白她希望他干什么,时而感到她有些疯疯癫癫。

“就这样待着,请别动。”伊丽莎白说,她笑了笑,显得很认真。“这姿势不累人吗?”

“不。”热尔贝说。

这一点也不累人,但问题在于他觉得很可笑。正从休息室穿过的朗勃兰狡黠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肃静无声。所有门都关闭着,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在那边,演员们正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剧场抒发着激情。伊丽莎白为了不丢掉手上功夫顽强地作着画。热尔贝待在那里,愚不可及。“这又有什么意思?”他狂怒地想。像刚才在化装室里一样,他感到内心一片空虚。当他处于这种心境中时,他脑海中总是回忆起一件事:那是一次徒步旅行到普罗旺斯的事,有一天晚上,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蜘蛛吊在一根悬于一棵树的游丝上,它往上爬,接着一颠一颠地往下掉,它又以不知疲倦的耐心往上爬,人们不理解它从何处获取这种顽强的勇气,它在世上显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您的木偶戏节目还要延续一段时间吗?”伊丽莎白问。

“多米尼克说演到本周末。”热尔贝说。

“帕热斯是不是最终还是完全放弃了角色?”伊丽莎白问。

“她答应我今晚来。”热尔贝说。

伊丽莎白盯视着热尔贝,铅笔悬在空中。

“您对帕热斯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