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2/8页)

“你不会要我在格扎维埃尔的背上挂一块牌子,写上‘禁猎地’吧。”皮埃尔以尖刻的口吻说。他咬起了指甲。“他只需要猜一下就行了嘛。”

弗朗索瓦丝很生气。皮埃尔傲慢地摆出输赢坦然的姿态,可又不老老实实地认输。这时的他又固执又不公正,她过高估计了他,因此对他的软弱十分憎恨。

“你明知他不是心理学家。”她说,“再说,”她严厉地补充道,“你自己在谈我们的关系时曾说过,当你对某人深怀敬意时,你不允许自己在未得到他认可时撬开他的灵魂。”

“可我没有谴责任何人什么东西,”皮埃尔冷冰冰地说,“这样,一切都很好。”

她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他心烦意乱,虽然痛苦,却又咄咄逼人,不可能引起别人的同情。然而她还是尽力表现出诚意。

“我在想格扎维埃尔亲近他是否主要不是生我们的气。”她说。

“也许,”皮埃尔说,“但事实是她不想在黎明以前回来,她为他不遗余力。”他狂怒地耸了耸肩,“现在我们又要被波勒缠住,我们甚至都不可能解释清楚。”

弗朗索瓦丝感到失去了勇气。当皮埃尔不得不默默地咀嚼和吞咽他的不安和抱怨时,他擅长在时间的流逝中缓慢而巧妙地折磨自己,要想耐心地把这一切解释清楚,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了。她为之感到兴奋的这次晚会不再是轻松愉快的事。简而言之,皮埃尔已经把它变成一件难以负担的苦差使。

“在这儿等着,我上楼找格扎维埃尔。”来到旅馆门前时她说。她快步上了两层楼。是否永远不再可能自由地摆脱?是否这次晚会她仍然可能只是对人们的脸和布景匆忙看上几眼?她渴望摧毁这个把她和皮埃尔、格扎维埃尔束缚在一起的魔圈,这使她同整个外部世界割裂开来了。

弗朗索瓦丝敲了敲门,门立即打开了。

“您看,我很快。”格扎维埃尔说。人们几乎难以相信那就是刚才那个关在屋里、面色发黄、焦躁不安的人。她脸部表情平静而明朗,头发呈均匀的波浪形垂在肩上,她穿上了她的蓝色连衣裙,在上衣上别着一朵有点谢了的玫瑰花。

“去西班牙舞厅太让我高兴了。”她活泼地说,“可以看见真正的西班牙人,对吗?”

“当然。”弗朗索瓦丝说,“有漂亮的舞蹈家,有吉他演奏家,还有响板。”

“我们快走吧。”格扎维埃尔说。她用手指尖碰了一下弗朗索瓦丝的披风。“我特别喜欢这件斗篷。”她说,“它让我想起假面舞会上的带风帽的长外衣。您很漂亮。”她赞赏地补充道。

弗朗索瓦丝尴尬地笑了笑,格扎维埃尔的情绪完全不合时宜,当她发现皮埃尔板着脸,她将会感到惊讶和窘迫。她兴致勃勃地下了楼梯。

“瞧我让您久等了。”她说着高高兴兴地向皮埃尔伸出了手。

“这无关紧要。”皮埃尔说话的声调非常生硬,格扎维埃尔惊讶地看了看他。他转过身,向一辆出租汽车招了招手。

“我们首先去找波勒,好让她给我们引路去那个地方。”弗朗索瓦丝说,“如果不认识那里,好像很难找到。”

格扎维埃尔靠着她在后座上坐下。

“你可以坐在我们俩中间,有空地方。”弗朗索瓦丝微笑着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把折叠式座椅翻下来。

“谢谢,”他说,“我在这里很好。”

弗朗索瓦丝收起了笑容,如果他执意想赌气,只好让他这样做。扰乱她这次外出,他不会得逞。她转向格扎维埃尔。

“那么,昨晚您好像跳舞了?您玩得高兴吗?”

“哦!是的,热尔贝跳得棒极了。”格扎维埃尔语调极其自然地说,“我们是在圆顶的地下舞厅里,他对你们说了?那里有一个很出色的乐队。”

她眨了眨眼睛,把嘴唇往前伸了伸,似乎要向皮埃尔微笑。

“你们的电影让我害怕,”她说,“我在花神咖啡馆一直待到午夜。”

皮埃尔狠狠地扫了她一眼。

“可您是自由的。”他说。

格扎维埃尔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傲气,目光重又落到弗朗索瓦丝身上。

“我们应该一起去那儿。”她说,“总之,光是妇女也完全能去舞厅跳舞。星期六在黑人舞厅,玩儿得高兴极了。”

“我,非常愿意。”弗朗索瓦丝说,她愉快地看了看格扎维埃尔。“这下您要痛痛快快散散心了!您将连着过两个通宵。”

“正因如此,我休息了一整天。”格扎维埃尔说,“和您一起出去,我要精神饱满。”

弗朗索瓦丝泰然自若地忍受皮埃尔冷嘲热讽的眼神,他确实做得太过分,他没有理由因格扎维埃尔乐意与热尔贝跳舞而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再说,他明知有错,却以盛气凌人的优越感作挡箭牌,以此任意践踏诚意、教养和一切道德。

弗朗索瓦丝曾下决心爱他,并容许他拥有任何自由,但是在这种决心中含有过于廉价的乐观主义。如果皮埃尔是自由的,她爱他就不再仅决定于她,因为他可自由地使自己变得令人憎恨。这正是他此时所为。

出租车停下了。

“您和我们一起上楼去波勒家吗?”弗朗索瓦丝问。

“哦,是的,您对我说过,她家里很漂亮。”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打开了车门。

“你俩去吧,我等你们。”皮埃尔说。

“随你便。”弗朗索瓦丝说。格扎维埃尔抓住她的胳膊,她们跨进了大门。

“我多么高兴去看看她漂亮的住宅。”格扎维埃尔说,她的神色犹如一个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弗朗索瓦丝夹紧她的胳膊。即使这种亲热出自于她对皮埃尔的怨恨,但仍令人乐于接受。再说,也许在这漫长的深居简出的一天中,格扎维埃尔纯洁了自己的心灵。由于这种期望在弗朗索瓦丝心中唤起无比的喜悦,由此她衡量出格扎维埃尔的敌意曾使她多么痛苦。

弗朗索瓦丝按了门铃,一个女仆出来为她们开门,并把她们带入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厅。

“我去通报夫人。”她说。

格扎维埃尔缓慢地转了个身,出神地说:

“太美了!”

她的目光依次凝视着五颜六色的枝形吊灯、钉满失去光泽的铜钉的海盗船井型甲板、覆盖着一块绣有蓝色快帆船的旧红绸面的灵床以及悬挂在凹室尽头的意大利镜子。在光滑的镜子四周盘绕着的是玻璃的阿拉伯图案装饰,闪闪烁烁、变化无常,犹如积满了白霜。弗朗索瓦丝隐隐约约产生一种羡慕的感情:能把自己的特有气质刻入丝绸、金银丝缠绕的玻璃以及珍贵木材中去是一种运气,因为这些既恰如其分又不雷同的实物都是富有鉴赏力的波勒选择的,在它们上面矗立着波勒的形象。透过日本假面具、海蓝色长颈大肚瓶以及玻璃世界中直挺挺躺着的贝壳娃娃,格扎维埃尔心醉神迷凝视着的就是她。因此在最近一次黑人舞会上,在圣诞节前夜,弗朗索瓦丝感到自己相形之下就像这些基里科[1]油画中的无脸头颅一样平滑、光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