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六个月的军事训练,那时正好去打仗。”热尔贝想。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把他刚从佩克拉尔那里借来的高级领带的两端扭来绞去。他原来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害怕,怕还是不怕,但战争这玩意儿是不可预测的。估计最难以容忍的是寒冷,当人们脱掉皮鞋,会发现脚趾都缩在脚心里。

“这一次再也没有希望了。”他无可奈何地想,“人简直都疯了,居然平心静气地决定把世界推入火海和血泊之中,这看来不可信,但事实是德国军队开进了捷克,英国在这个问题上还挺坚持己见。”

热尔贝满意地端详着他刚打好的漂亮领结。他反对打领带,但是他搞不清拉布鲁斯和弗朗索瓦丝会把他带到哪里进晚餐,他们俩对奶油沙司有一种怪癖的爱好,弗朗索瓦丝不承认也没用,如果我穿着羊毛衫来到一家铺方格桌布的饭馆里会惹人注目的。他穿上西服来到客厅,房子里空荡荡的,在佩克拉尔的办公桌上,他仔细挑选了两支雪茄,然后走进雅克琳的房间,那里有手套、手帕、腮红以及朗万阿赫柏日香水,这些女用时髦小物品的价值可以养活一家子了。热尔贝把一包格雷斯香烟和一盒巧克力塞在口袋里,弗朗索瓦丝对甜食的爱好是她唯一的弱点,他可以把这些送给她。她时常穿着过时的鞋子、钩破的丝袜而不觉丢脸,热尔贝对此很赏识,在她的旅馆房间里没有任何富于诱惑力的考究东西令人不堪入目:她不拥有小摆设、刺绣品,甚至没有一套茶具。此外,和她在一起不必装模作样,她不卖弄风骚,不患偏头痛,不反复无常,不要求人们看重她,人们甚至可以默默无言地、心神安定地躺在她身边。热尔贝关上了身后那扇大门、飞也似的下了三层楼梯。四十秒,拉布鲁斯下这个又小又黑、弯弯曲曲的楼梯从来没有那么快,有几次比赛中他赢了,那只是不公平的碰巧罢了。四十秒,拉布鲁斯将肯定谴责他夸张了。我就说只用了三十秒,热尔贝下决心这样说,这样就可退让到四十秒的事实真相。他穿过圣日耳曼德普雷广场,他们约他在花神咖啡馆见面。他们看中那地方是因为他们不常去,但对于他而言,他对这儿的精英阶层极其厌烦。明年我将会换个环境,他愤怒地想。如果拉布鲁斯组织这次巡回演出,这简直太棒了,看样子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热尔贝推开门。明年他将在战壕里,这毫无疑问。他走进咖啡馆,同时随便地挨个儿向他们微笑,然后他又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当分别一个个看他们时,三人中每个人的怪相都不引人注目,但是若同时看他们三人,那就会令人忍俊不禁了。

“您为什么哈哈大笑?”拉布鲁斯问。

热尔贝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动作。

“因为我看见你们了。”他说。

他们三人并排坐在长凳上,帕热斯夹在弗朗索瓦丝和拉布鲁斯中间,他坐在他们对面。

“我们那么可笑吗?”弗朗索瓦丝问。

“你们不理解。”热尔贝说。

拉布鲁斯用眼角看了他一眼。

“那么,到莱茵河畔的乡间度过一个短短的、欢快的假期这个念头,您是否觉得有点兴趣?”

“多可恶啊!”热尔贝说,“您那时还说局势好像平静下来了。”

“我们原来没料到会发生这事件啊。”拉布鲁斯说。

“这一次,我们肯定躲不过去了。”热尔贝说。

“我觉得我们摆脱困境的机会比九月份时少多了。英国明确地向捷克作了担保,它不可能气馁。”

短暂的沉默。有帕热斯在场,热尔贝总感到不自在,拉布鲁斯和弗朗索瓦丝他们也觉得很难堪。热尔贝从口袋里拿出雪茄,递给拉布鲁斯:

“拿着,”他说,“这是些好烟。”

拉布鲁斯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以示赞同。

“佩克拉尔挺讲究啊!我们吃餐后点心的时候再抽。”

“这是给您的。”热尔贝说着把烟和巧克力放在弗朗索瓦丝面前。

“啊!谢谢。”弗朗索瓦丝说。

洋溢在她脸上的微笑有点像她经常温柔地凝视拉布鲁斯时的笑容,热尔贝心中暖洋洋的。有时候他几乎以为弗朗索瓦丝爱他,然而她很久未见他了,她不怎么为他担忧,她只关心拉布鲁斯。

“吃吧。”她说,同时把盒子轮流给其他人。

格扎维埃尔克制地摇了摇头。

“别在晚饭前吃。”皮埃尔说,“你会没有胃口的。”

弗朗索瓦丝在一块糖上咬了一口,她肯定几口就能把整个一盒吞下去,她能狼吞虎咽很多甜食而不恶心,这令人害怕。

“您喝什么?”拉布鲁斯问。

“一杯潘诺酒。”热尔贝说。

“您为什么喝潘诺,既然您不喜欢?”

“我不喜欢潘诺,但是我喜欢喝潘诺。”热尔贝说。

“从这点我就看出您是什么样一个人了。”弗朗索瓦丝笑着说。

又是一阵沉默。热尔贝点着了烟斗,他俯身对着空酒杯,慢慢地呼出烟雾。

“您会做吗?”他挑战性地对拉布鲁斯说。

杯子里充满了奶油状的、混浊不清的涡状物。

“简真像降神显灵一样。”弗朗索瓦丝说。

“只要轻轻地吹。”皮埃尔说,他抽了一口烟,并也弯下身子全神贯注地吹。

“干得好。”热尔贝像给予恩赐似的说,“祝您身体健康。”

他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皮埃尔的酒杯,一口气喝尽了杯内的烟雾。

“你很自豪。”弗朗索瓦丝说,并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的皮埃尔微笑。她遗憾地看了看巧克力盒,然后果断地把它放到皮包中。“你们知道,如果我们想有充裕时间吃饭,最好现在就离开。”她说。

热尔贝再一次思索,通常人们为什么觉得她态度生硬、令人敬而远之,因为她不装小姑娘的样子。但是她脸上总是喜气洋洋,富有生气和充满强烈的欲望。看来,她扮演自己这个角色是如此自如,因此别人在她身边总是显得舒服自在。

拉布鲁斯转过身对着帕热斯,担心地看着她。

“您懂了吗?您去要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阿波罗电影院,布朗什街。’他正好把您带到电影院前停下车,您只要进去就行了。”

“这真的是一个美国西部牛仔的故事吗?”帕热斯带着疑惑的神情问。

“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了,”弗朗索瓦丝说,“全都是骑马奔驰的场面。”

“有打枪,有激烈的殴斗。”拉布鲁斯说。

他们像两个诱人的魔鬼凑向帕热斯,他们的嗓音中含有哀求的口吻。热尔贝竭尽全力才克制住立即会爆发的大笑。他吞了一口潘诺酒,每次他都希望这种香料味突然神奇般地使他感到舒服,但每次都同样因恶心而全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