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4/8页)

“我想知道你是否信任我。”皮埃尔说着轻轻一笑,让人感到不舒服。

弗朗索瓦丝难以忍住眼泪。皮埃尔原来是故意要抓住她的错!整个这次奇怪的举动意味着他怀有她从未怀疑到的一种敌意,他是否可能暗暗地在怨恨她?

“你把自己当做降旨的神了。”她冷冷地说。

她钻到被子里,皮埃尔消失在屏风后面。她的喉咙灼热,度过一个如此和谐、温馨的夜晚后,突然爆发怨恨是不可设想的,但这是同一个人吗?这个人刚才还关怀备至地谈论她,而现在却是个偷偷摸摸的间谍,怀着被欺骗的嫉妒心理,咧着嘴扒在钥匙孔上。面对这种固执而狂热的不得体行为,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真正的恐惧感。她仰卧着,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底下,她像屏住呼吸那样拦住自己的思路,以便推迟痛苦的时刻,但是这种强制行动本身比实实在在的、确定无疑的痛苦更糟糕。她转眼看了看正在走近的皮埃尔,他的脸部肌肉因疲倦而塌陷,但没有使线条变得柔和,冷酷而封闭的面容下,白白的脖子显得很猥亵。她退到靠墙那边。皮埃尔在她身边躺下,并伸手去关灯。他们生活中第一次像两个敌人那样去入睡。弗朗索瓦丝仍然睁着眼睛,她害怕一旦放松入睡会发生什么事。

“你不困。”皮埃尔说。

她没有动。

“不困。”她说。

“你在想什么?”

她无言以对,她只要说一个字,就可能要哭出来。

“你觉得我可憎。”皮埃尔说。

她控制住自己。

“我觉得你已经开始在恨我。”她说。

“我!”皮埃尔说。她感到他的手放到她肩膀上,并看见他大惊失色地向她转过脸。“我不愿意你把事情想成这样,这将是最沉重的打击。”

“你看上去就是这样。”她哽住嗓子说。

“你怎么能这么认为?”皮埃尔说,“说我恨你,你?”

他的声调流露出一种突如其来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心情。弗朗索瓦丝看到他热泪盈眶不禁悲喜交集,她向他扑过去,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她从来没有看见皮埃尔哭过。

“不,我不认为,”她说,“这将是多么可怕。”

皮埃尔紧紧搂住她。

“我爱你。”他低声说。

“我也是,我爱你。”弗朗索瓦丝说。

她偎依在他肩上继续哭泣,但现在她的眼泪是甘甜的。她永远也忘不了皮埃尔因她而流眼泪。

“你知道,”皮埃尔说,“我刚才对你撒谎了。”

“怎么回事?”弗朗索瓦丝问。

“我并不是想考验你;我因偷看而感到羞耻,为此我没有马上告诉你。”

“啊!”弗朗索瓦丝说,“你神色那么暧昧原来是为这个!”

“我想让你知道他们正在亲吻,但是我希望你凭我的话相信我,我抱怨你逼我说出真情。”

“我还以为你那么干是纯粹出于敌意,”弗朗索瓦丝说,“这在我看来太残酷了。”她温柔地抚摸皮埃尔的前额。“真怪,我从来都想象不到你可能感到羞耻。”

“你想象不到我自己觉得自己多么可鄙,穿着睡衣在走廊里游荡,从钥匙孔里去窥伺人家。”

“我理解,这种狂热是很可鄙的。”弗朗索瓦丝说。

她平静下来了,既然皮埃尔能清醒地判断自己,在她看来,他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是可鄙的。”皮埃尔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想到她正在亲吻热尔贝,我无法容忍。”

“我理解。”弗朗索瓦丝说。她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皮埃尔的脸颊上。直到今天夜里,她始终竭力对皮埃尔的不快保持一段距离,这也许是一种本能的谨慎。由于现在她力图分担他的忧虑,原来她内心的痛苦便成为不可容忍的了。

“我们应该尽量睡觉。”皮埃尔说。

“是的。”她说,并闭上眼睛。她知道皮埃尔没有睡的愿望。她也没有,她无法从思想中排除她楼底下的那张长沙发,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正坐在上面嘴贴嘴地搂抱在一起。格扎维埃尔在他怀抱里寻求什么?报复皮埃尔?满足肉欲?是偶然性促使她选择了这个猎物而非另一个,还是当怯生生地要求触摸某件东西时,她所垂涎的就已经是他了。弗朗索瓦丝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眼前突然闪现热尔贝的脸、他那棕色的脸颊以及女人般的长睫毛。他爱格扎维埃尔吗?他可能爱吗?如果弗朗索瓦丝愿意,他会爱她吗?为什么他以前不想爱她?一切原有的理由看来都多么站不住脚!或者是她现在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难以捉摸的理由的真正含义?不管怎样,他亲吻的是格扎维埃尔。她的眼睛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有一刻,她还听见身边有均匀的喘息声,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弗朗索瓦丝猛地醒过来,在她身后有一层厚厚的雾,想必她已睡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暗已经驱散,皮埃尔正坐着,他似乎完全醒了。

“几点了?”她问。

“五点。”皮埃尔说。

“你没有睡?”

“睡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门。“我想知道热尔贝是否已经走了。”

“他不会待一整夜的。”弗朗索瓦丝说。

“我去看看。”皮埃尔说。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次,弗朗索瓦丝不试图制止他,她也想知道。她起了床,跟他走到楼梯口。一道灰暗的光线照在楼梯上,整幢房子还在沉睡。她俯身靠着栏杆,心怦怦地跳。现在会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工夫以后,皮埃尔又出现在楼梯下方,向她打招呼。她也下了楼。

“钥匙插在孔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想她是一个人。好像她在哭。”

弗朗索瓦丝走近房门,她听到轻轻的丁当一声,好像格扎维埃尔把一个茶杯放到一个茶碟上了,然后是一下低沉的响声、一声呜咽、又一声更响亮的呜咽,这是一阵绝望而放纵的哀号。格扎维埃尔大概跪倒在长沙发前或者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她一向在悲痛欲绝时竭力克制,人们无法相信这动物般的呻吟是发自于她身体内部的。

“你不认为她是醉了吗?”弗朗索瓦丝说。

只有酒才可能使格扎维埃尔完全丧失自制力。

“我猜是。”皮埃尔说。

他们俩一直待在门前,忧心忡忡,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借口允许他们在半夜这个时刻敲门,然而,格扎维埃尔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醉意和孤独如噩梦缠身似的折磨着她,想到此,他们痛苦万分。

“我们别在这里站着。”弗朗索瓦丝终于说。呜咽声减弱了,变成了一种痛苦而嘶哑的喘息声。“几个钟头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明白。”她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