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第4/6页)

“您想说别人的观点对您来说无所谓?”弗朗索瓦丝问。

“他们中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重视信上写的东西。”格扎维埃尔说。

她站起来:

“您要点茶吗?”她问。

她斟了两杯茶。弗朗索瓦丝把茶端到嘴边。她的手在发抖。她又看到了皮埃尔在东站站台上渐渐消逝的背影,他可笑地背着两个背包,她又看见在这之前他向她转过来的脸。她愿意在她心目中保留这清晰的形象,但这仅仅是一个唯有从她的心脏跳动中吸取力量的形象,面对这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仅有一个形象是不够的。在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反映出弗朗索瓦丝疲倦的脸和生硬的侧影。一个声音在低语:他不再爱她,他不能再爱她。

“我想您对拉布鲁斯的想法太浪漫了。”弗朗索瓦丝出其不意地说。“您知道,他为某事痛苦,只是因为他想为它痛苦。他珍爱某事,只是他同意爱多深才爱多深。”

格扎维埃尔稍稍撇了撇嘴。

“那是您认为。”

她的语气比粗暴的否认更蛮横无理。

“我知道。”弗朗索瓦丝说,“我很了解拉布鲁斯。”

“人们永远不了解别人。”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愤怒地看了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控制这个顽固脑袋吗?

“但是他和我,情况就不同了。”她说。“我们在一切问题上从来都意气相投。绝对是一切问题。”

“您为什么对我说这个?”格扎维埃尔傲慢地问道。

“您以为只有您了解拉布鲁斯。”弗朗索瓦丝说。她的脸发烫:“您以为我对他的印象是粗略和简单的。”

格扎维埃尔吃惊地看了看她。弗朗索瓦丝从未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对他您有您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她冷淡地说。

“您只选择对您合适的看法。”弗朗索瓦丝说。

她说得那样有把握,以致格扎维埃尔有些退缩:

“您是什么意思?”她问。

弗朗索瓦丝咬了咬嘴唇。她多么想面对面告诉她:“您以为他爱您,但他对您只有怜悯。”格扎维埃尔倨傲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只要几句话,她将会流出眼泪。这骄傲的美人将会一蹶不振。格扎维埃尔紧张地看着她,她害怕了。

“我不想说什么具体的东西。”弗朗索瓦丝懒洋洋地说。“一般来讲,您只相信您觉得适合相信的事。”

“譬如说?”格扎维埃尔说。

“好吧!譬如,”弗朗索瓦丝更平静地说,“拉布鲁斯给您写信说,他不是那种只有接到信才会思念别人的人,这是一种原谅您不写信的友好表示。而您却确信,他相信在文字以外的心灵相通。”

格扎维埃尔的嘴唇翘起,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您怎么知道他给我写的内容?”

“他在一封信里对我谈到的。”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的目光停在弗朗索瓦丝的手提包上。

“啊!他在他信里谈到了我?”她问。

“偶然。”弗朗索瓦丝说。她的手在黑皮小包上抽搐,把信扔到格扎维埃尔膝盖上。格扎维埃尔在厌恶和愤怒中将亲自承认自己的失败,没有她的自白就不可能存在胜利。弗朗索瓦丝将会重新获得清静和自主,并且永远得到解脱。

格扎维埃尔蜷缩在扶手椅内,浑身颤抖。

“我想到人家谈论我就感到恐惧。”她说。

她缩成一堆,神色有些惊慌。弗朗索瓦丝突然感到十分疲劳。她如此狂热地渴望战胜这个傲慢的女英雄,现在她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可怜的牺牲品,在她身上无仇可报了。她站了起来。

“我去睡觉。”她说,“明天见。别忘了关煤气开关。”

“晚安。”格扎维埃尔低着头说。

弗朗索瓦丝回到她的房间。她拉开她写字台上的一个抽屉,从包中拿出皮埃尔的信,把它们放在热尔贝的信旁边。不会有胜利。永远不会得到解脱。她关上了写字台抽屉,把钥匙放在包里。

“伙计!”弗朗索瓦丝喊道。

这是晴朗、美好的一天。吃午饭时的气氛比平时更紧张,午后,弗朗索瓦丝立即拿了一本书来到多莫咖啡馆露天座上坐下。现在天已经开始有凉意了。

“八个法郎。”侍者说。

弗朗索瓦丝打开钱夹,拿出一张票子。她惊奇地看了看包里。前一天晚上她把写字台的钥匙放在里面的。

她神经质地倒空提包。粉盒、口红、梳子。钥匙应该在某个地方。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提包。她又把提包倒转过来,摇了摇。她的心开始突突地激烈跳动。等一等。在她把午饭托盘从厨房端到格扎维埃尔房间那一刻,当时格扎维埃尔在厨房里。

她翻手把提包正过来,将散在桌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装到里面,奔跑着离开了。六点。如果格扎维埃尔拿到钥匙,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这不可能!”

她跑着,整个身体都嗡嗡作响。她感到她的心到了肋骨间、脑壳下、手指尖上。她登上楼梯。屋子里静悄悄的,进口的大门还是原来日常的样子。走廊里仍然飘着一股防晒龙涎香味。弗朗索瓦丝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大概不留心丢了钥匙。如果发生什么事,她觉得气氛中应该有征兆。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写字台抽屉打开着。地毯上散落着皮埃尔和热尔贝的信。

“格扎维埃尔知道了。”房间的墙开始旋转。眼前的世界早已一片昏黑,咄咄逼人、灼热难忍。弗朗索瓦丝倒在一张扶手椅上,致命的沉重负荷把她压垮了。她对热尔贝的爱情暴露在她面前,像背叛行为一样可耻。

“她知道了。”她到房间里来是看皮埃尔的信。她打算再把钥匙放回提包或藏在床底下。然后,她看见了热尔贝的笔迹:“亲爱的,亲爱的弗朗索瓦丝。”她眼睛溜到最后一页底下:“我爱您。”她一行一行地看了。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穿过长走廊。她什么也没有想。在她面前,在她内心,都是像沥青一样一片漆黑。她走近格扎维埃尔的房门,敲了敲。没有回答。钥匙从里面插在锁孔里,格扎维埃尔没有出去。弗朗索瓦丝又敲了敲。仍然是死一般寂静。“她自杀了。”她想。她靠着墙。格扎维埃尔可能吃了一片安眠药,可能打开了煤气。她听了听,始终听不见任何声音。弗朗索瓦丝把耳朵贴在门上。在恐惧中,透出一线希望:这是一条出路,是唯一可以想象的出路。但是不,格扎维埃尔只吃无害的镇静药;至于煤气,会闻到味道的。不管怎样,她仅仅是睡着了。弗朗索瓦丝在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滚开。”一个低沉的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