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4/8页)

她就要结婚了。她害怕得要死。很快就没有人关心她了,再也没有了。

我看着绅士看着她。牧师对着《圣经》咳嗽。现在进行到了他问有没有人有任何理由反对这对男女结婚的部分,他抬起眼睛看看,那一秒钟,教堂里一片沉默。

我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于是他接着进行下去。他看着莫德和绅士,问他们同样的问题,说,既然最终审判日到来时他们必须坦白所有的罪恶和秘密,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就坦白。

又是一阵沉默。

于是他对着绅士说“你是否愿意”那一堆话——“你是否愿意娶她,忠于她,直至死亡?”

“我愿意。”绅士说。

牧师点点头。然后他对着莫德,问了同样的话。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我愿意。”她说。

然后绅士的样子仿佛轻松了一点。牧师从衣领里伸长了脖子,用手挠了挠。

“谁来做托付仪式?”

我一动不动,直到绅士转身看着我,用脑袋对我示意。然后我走到莫德身边,他们教我怎么把她的手交给牧师,然后他再交到绅士手里。我一万个不愿意,宁愿由克林姆太太来做这事。莫德脱了手套的手指冰凉僵硬,像蜡做的一样。绅士握着她的手,牧师念一句,他跟着说一句。然后莫德握着他的手,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她的声音那么纤弱,那些话就像烟一样升起,在黑暗里飘散了。

然后绅士拿出了戒指。他再次拉起她的手,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一边做,一边跟着牧师念他的宣誓词,说他将敬重她,给予她他所有的财物。戒指在她手上显得别扭,在烛光下看起来是金色的,但是——我后来看清楚了——那是假货。

彻头彻尾的假货,没有比这更差劲的了。牧师又念了一段祈祷词,然后举起两手,闭上眼睛。

“上帝保佑你们两位的结合,”他说,“无人将你们分开。”

仪式完成。

他们就这么结婚了。

绅士吻了她,她站在那儿摇晃了一下,有点恍惚的样子。克林姆太太嘀咕道: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你瞧瞧她,她以后就知道了——像他这么个如意郎君,嘿嘿嘿。”

我没看她。要是我扭头看了她,说不定就一拳招呼上去了。牧师合上《圣经》,带我们离开祭坛,去存放登记簿的房间。在这儿绅士签了名,莫德——现在是里弗斯太太了——也签了她的名字。克林姆太太和我在他们下面签名。绅士已经教过我怎么写史密斯,但是,我还是写得歪歪扭扭,而且以此为羞耻——居然为这事儿羞耻!房间昏暗,有一股子潮湿味。横梁上有些响动——可能是鸟,可能是老鼠。我看见莫德望着那些阴影,好像害怕有东西会飞出来。

绅士挽起她的手臂,带她走出教堂。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夜更黑了。牧师和我们握了手,对莫德鞠了一躬,然后就走了。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脱袍子,里面的衣服是黑的,他看起来就像灭掉烛光一样把自己熄灭了。克林姆太太带我们去她的房子。她提着灯,我们在后面高一脚低一脚跟着,她家门口低矮,绅士一头撞上去,把帽子撞掉了。她带我们上楼梯,歪斜的楼梯很窄,我们的裙子都快挤不进去了,楼梯顶上的走廊也小,只有一个柜子那么大,我们几个人全都挤在那里,莫德斗篷的袖子卡在克林姆太太的灯罩上,被烧焦了一块。

这一层有两扇关着的门,通往两间小小的卧室。第一个卧室里,地上铺了一张毡子,上面摆了张窄小的稻草床垫,这是我的房间。另外一间里放了一张大一点的床,一把扶手椅,一个衣柜,这是绅士和莫德的。她走了进去,眼睛望着地板。房间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床边的地板上放着她的行李袋。我走过去,把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放进衣柜里。克林姆太太说,“哟,好高级的内衣!”——她就站在门边看。绅士站在她身边,表情奇怪。原先是他教我怎么打理内衣的,现在,他看着我拿出莫德的胸衣和袜子,看起来几乎有点害怕。他说:

“我到楼下去抽最后一支烟。苏,你帮她把这儿铺排好,行吧?”

我没答他。他和克林姆太太下楼去了。他们的脚步声比雷还响,把楼梯、地板和门板震得地动山摇。我听到他走出去,划了一根火柴。

我看着莫德。她还握着银扇草。她向我走了一步,飞快地说:

“要是等会儿我叫你,你会过来吗?”

我从她手里拿下花,然后脱下她的斗篷。我说:“你别想太多。很快就完事的。”

她用仍戴着手套的右手抓住我手腕。她说:“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你别管他做什么。要是我叫你,说你会过来吧。我会给你钱的。”

她的声音奇怪。她的手在发抖,却紧紧地抓着我。想到她要给我钱,哪怕是一个铜子,我都好难受。我说:

“你的药呢?你看,这儿有水,你喝一点药吧,这样你就能睡觉了。”

“睡觉?”她说。她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你觉得,我想在我的新婚之夜睡觉?”

她甩开我的手。我站在她身后,开始为她脱衣。我脱下她的裙子和束胸之后,转过身去,小声说:

“你先方便一下吧,然后,在他回来之前,擦洗一下。”

我想,当时她颤抖了一下。我没看她,但是听到了水声。然后我帮她梳了头,但是这儿没有镜子。当她爬上床,她看看旁边,没有床头柜,没有盒子,没有肖像,没有那小灯——我看见她像盲人一样伸出手。

然后楼下的大门关上了。她向后一靠,把毯子拉到胸口。在白色枕头的衬托下她的脸很暗,但我知道,其实她脸色苍白。我们听到绅士和克林姆太太在楼下说话,声音清楚地传了上来,地板有一条条缝,透上来一点微光。

我看着莫德,她也看着我。她黑色的眼珠闪闪发光。“你还是不肯看我?”看见我扭过头,她压低了声音问。我转回头去。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虽然她脸色晦暗,让我看着难受万分。绅士在楼下继续说着话,房间里吹进一阵风,让烛火跳跃。我发着抖。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她开口了:

“过来。”她说。

我摇头。她再说,我再摇头——但还是向她走了过去——跨过吱嘎作响的地板,我慢慢向她走过去,她伸出双手,拉近我的脸,吻了我。她用她甜蜜的嘴吻我,但泪水使它变咸了。我情不自禁地回吻她——我感觉心里一阵冰凉,一阵滚烫,就像水,因她的嘴唇沸腾。

但是接着,她做了这件事。她的手仍然捧着我的头,她把我的嘴紧紧压在她的嘴上,她另一只手却拉着我的手,先放在她胸口,然后顺着毯子向下,到了她两腿之间,她用我的手摩擦,直到我手指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