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4(第2/2页)

“情况越来越糟。每晚回到家,我都会朝他大吼。孩子们也帮不上忙,不爱回家。太可怕了。我不得不注销我们合开的支票账户,提醒银行不要兑现他的支票。我再也受不了了,就像在和一个可怕的孩子一起生活,所以,我让他走了。”

她擤了擤鼻涕,又倒了点儿咖啡。“结果,”她重新坐下,眼神空洞,嘴巴像一条拉变了形的橡皮筋,“有一天,警长来了。我歇斯底里地想阻止他把那东西钉在门上。我可怜的孩子们啊!如今,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我不知道我们能去哪里。辛普和他母亲住在贝尔维尤的大房子里。我给他打电话,他说我们可以靠救济金生活。我打包时清理了他的衣橱,架子上有几个盒子,盒子后面全是这些。”她指着一大堆纸说。那些纸摞起来能有几尺高。“账单,全都是账单,有的还是两年前的。大部分他甚至都没打开过。他就把它们塞在那儿,好像它们自己会消失似的。”

她接过米拉递给她的烟,点燃它,深深地吸了一口。“嗯,真带劲儿。为了生存我早已经戒掉了。”她笑着说。那是她第一次笑,“我们一共欠了六万美元。你能想象吗?我是不能。辛普每次借钱,我都一起签了借据。现在他们从他那里要不到钱,因为他没有工作,可是我有,所以,他们就扣我的工资。我还有两个孩子!得靠我的工资来养活啊!”她泪如泉涌,“我才三十一岁,余生都得用来还债。幸亏还有我的朋友们,她们太仗义了。”

得知了萨曼莎的难处后,邻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她们竭尽所能、无微不至地关照她。“我今晚做了一大盆意大利面,萨曼莎,可是我做得太多了,你知道的,我们一家根本吃不完。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拿给孩子们当午餐什么的——你家孩子喜欢吃意大利面,是不是?”“萨曼莎,杰克昨天去钓鱼,钓了好多青鱼回来,我正发愁该怎么处理。你拿几条去好吗?求你了!”“萨曼莎,我和尼克今晚要去夜店,那地方太他妈无聊了,你陪我们一起去,能热闹点儿,好吗?”她们做得周到、体贴,没有一丝施舍的意味。她们送她一些旧衣服,时常带她一起玩,总是顺道载她,这样她就不用给自己的车加油了。“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就要离开她们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又耸了耸肩:“除非我能想办法每个月还上三百美元房贷,不然,从周五开始,我们就得睡大街了。如果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梅的丈夫尼克——他是一名律师,是个很好的人——就能从辛普那里弄点儿钱来,帮我们渡过难关,直到我另找到一个住处。”

“那你父母呢?”

“我父亲去年冬天死了。他死后,养老金也没有了,母亲靠她的社保和他的保险金过活——也并不多。她勉强能生活下去。我一点儿都没向她提起过。她和姨妈一起住在佛罗里达。她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伤心,什么忙也帮不上。”

“天哪。”

“是啊。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我喜欢工作。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担心了。辛普可以待在家里。你明白吗?可是所有的事都得仰仗他们,没有他们,你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们做错了事,你也跟着完蛋了。就好像——你是一种附属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米拉不想去想这个。

“完全是附属品。”萨曼莎继续说,“什么事都全靠男人。看他们是否工作,是否喝酒,是否还爱你。就像可怜的奥利安。”

“奥利安?”

“你知道吗,他们确实过得很好,她跟着他一路搬到巴哈马。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决定不和她过了,于是自己坐飞机离开,留给她一座租来的房子、两艘没付款的船和三个孩子,银行账户里的钱也没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啊。那是因为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孩子,不管孩子。所以,他们是自由的。牺牲的总是女人。一直都是这样。”米拉听到自己说。

“现在,她又得了癌症。”

“什么?”

萨曼莎摇着头:“下周她就要做手术了,是乳腺癌。”

“啊,我的天哪。”

“这类事情层出不穷。去年,跟我家隔了两户的那个女人还试图自杀。尼克说,女人的情绪是不稳定的,可我知道,她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那是唯一能控制她丈夫的方法。他总躲着她,对她一点儿都不好。一切似乎都在崩溃的边缘。我真不明白。我小的时候,事情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好像那时候有更多的自由,可所谓的自由都是男人们的自由。”

萨曼莎使米拉想起了莉莉。她只管不停地说,不怎么理会听众的反应。紧张之下,她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好像某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屎壳郎般莫名其妙[23]。

“你知道吗,我真的挺愿意当一个家庭主妇。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吧?可我确实喜欢。我喜欢和孩子们一起做事。在我们很落魄,没钱准备圣诞礼物的时候,我喜欢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爱丽丝和她的孩子跟我们一起,我们自己动手做礼物互赠。我也不介意打扫卫生和做饭。我喜欢有个伴儿,布置餐桌,插花,做美味的食物。生活还真是挺讽刺的,是吧?”

米拉喃喃地应了几句。

“我从不奢求太多。我只希望有房子,有家庭和像样的生活,我没有太大的野心。我想,要想有野心,我还不够聪明。可现在……”她突然停住,张开了双手,就像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小心翼翼地从井里捧起来的水已经从指缝间漏光了。

可是,米拉没怎么在听。三百美元,这不算多。诺姆在高尔夫俱乐部一个半月就要花掉那么多。她的支票簿就放在包里,她只需拿出来,开一张支票给萨曼莎。这不算什么,可她不能那样做。她尝试过,她心里想着她的包,想象着自己拿出支票簿。如果她能做到那一步,就不会反悔了。可她不能。

当她告辞时,她答应想想办法。萨曼莎疲倦地笑了笑:“谢谢你过来看我,听我讲这些伤心事。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听这些,这个世界上的伤心事已经够多的了。”

米拉心想:我的世界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