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等了四十分钟我才打电话给麦可,因为还没摆脱难过的情绪,我听起来带着哭腔。我不想让他误会我是为了杰克而哭,这不代表我对麦可的感觉有变。

还好,他接电话的时候昏昏沉沉,没发现我的心情不好。

“艾比还好吗?”我问。

“很好,”他的口气就事论事,让我觉得她可能根本就是装病。杰克说得没错,我就是爱指责。

我很快把在WCHI这一天的经历告诉麦可。

“他们最后选了三个人,而我是其中一个。他们似乎很喜欢我,但要等几个星期才知道结果。你知道的,这种程序都走得很慢。”

“恭喜,看来他们已经敲定你了。”他打个哈欠,我猜他应该瞥了一眼床边的时钟。“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觉得自己像个在市议会上报告的官员。“没了,差不多就这样。”

我没提起杰克,没什么好说的。但一时冲动,我问了个问题。

“麦可,我是不是很难相处呢?会动不动就指责别人吗?”

“什么?”

“我可以改的,我可以学得更温柔、更懂得原谅。我可以打开心房,分享更多心事,我真的可以。”

“不用,完全不用,你已经很完美了。”

酒店的加大床铺仍感觉很狭小。想到杰克和他未来的妻子,想到麦可和艾比,我睡不着了。我侧躺在床上,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面试,还有我虚报已经跟母亲和好的事。

黎明曙光初现,我换下睡衣,穿上紧身运动裤。

手插在口袋里,沿着芝加哥的环湖步道前进,思索我的未来。要是我真得到这份工作呢?我可以一个人住在芝加哥吗?我连单身的朋友也没有,因为杰克也要结婚了。

我看到一男一女朝着我走过来,女的很漂亮,有红褐色的头发,男的穿着博柏利的外套。他肩膀上坐了一个可爱的幼童,如果能交换他们的人生,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我的心思飘到母亲身上。似乎整个宇宙都在跟我对抗,先是桃乐丝力劝我跟她和好。然后,这份该死的企划书让我觉得要把功课做完,昨天晚上杰克才说“不要放弃我们爱的人”,我对母亲的指责是否太过分了?还来不及细想,这个念头就跳出来了。

心中思绪杂陈,失速而狂乱。我看到母亲微笑的模样,但一直到她看着鲍伯,才流露出真诚。我看到家里改建的时候,每天早上她都站在客厅的窗前,等他的卡车来,然后冲到车道上迎接他,给他一杯咖啡。我听见她的笑声从门廊上传来,鲍伯已经完成一天的工作,他们坐在那里喝冰茶。我看到她靠过去,仿佛他说的每个字都是诗句。

她爱他,不论她有什么缺点,当母亲或当朋友她都有做不好的地方,但我的母亲全心全意爱着鲍伯。

现在我明白了,愤怒的外衣其实是拼凑而成,织入的情绪也包含了恐惧。目睹母亲爱上别人,真的令我胆战心惊。因为在年轻的心里,她爱鲍伯表示她对我的爱就减少了。

我停在混凝土平台上,凝望眼前那一大片将我与母亲隔开的灰暗冰冷的水域。风打在我脸上,我开始流鼻水。过了广阔的密歇根湖,在底特律的郊区,母亲就在那里。

我蹲下来,用手抱住头。要是她一直在找我呢?我能原谅她吗?

杰克的控诉在我耳边响起。强硬,黑白分明,爱指责。我站起身来,强烈的欲望跟着浮现,我觉得晕头转向。

我转回来时的方向,然后跑了起来。

回到酒店房间,我几乎处在疯狂边缘,我翻开笔记本电脑,不到五分钟,就找到她的地址和电话,她登记的名字是苏珊恩·戴维森。这些年来,她都没改她的姓,难道是希望我去找她吗?她已经离开布卢姆菲尔德希尔斯,现在住在海港湾。我抖了一下,多彻斯特巷?我把地址输入谷歌地图,时光冻结了。他们住在鲍伯以前那栋小木屋,就在那里,我度过十四岁的暑假,我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父亲发过誓,再也不让我去那个地方。

我颤抖着双手,把号码输入酒店乳白色的话机,我不想用手机,这样她不会发现是我。我坐进书桌旁边的椅子。我的心跳如雷鸣,电话响了第一声……第二声……

我想到我离开后我们通过的电话,持续三年,一直到我十六岁生日。我还记得她喋喋不休,问题一个接一个,我只厌烦地回了一个字。我会怪她爱多管闲事,巨细靡遗地询问我在亚特兰大的生活。我要让她知道,管我的事就是自找麻烦。如果想回到我的人生里,她最好滚回来,回到她归属的地方。

第三声,她接起了电话。“喂。”

我吸了一口气,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喂?”她又说话了,“有人吗?”

她的声音柔和,只有一点点宾州口音,我很想多听听她的声音,我有十六年没听到了。

“喂。”我的声音很细。

她等我继续说下去,最后不得不问:“不好意思,你是谁?”

我的心碎了。她认不出她自己女儿的声音。但她怎么可能知道是我呢?我并不期待她能猜到……难道我真的希望她能认出我吗?

但我仍然觉得很难过,虽然难过得一点道理也没有。我是你女儿,我想要尖叫,你不要的女儿。我用手指压住嘴唇,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打错了。”我挂上了电话。

我趴在桌上,越来越觉得悲伤。那是我母亲,我唯一真正爱过的人。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在皮包里翻找手机。这次我输入了桃乐丝的电话。

“你有空吗?”我的心跳得好快。

“你找我我就有空。亲爱的,你怎么了?”

“你觉得他……我爸爸,他提到我妈写的信时,说的是真话吗?桃乐丝,你相信他吗?”

我抓紧电话,等她回应,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柔声说:“亲爱的,我很少相信他说的话,不过,那次我认为他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