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能不能诗?

至音淡薄谁曾赏,古意飘零自可怜。

不似秦筝能合意,满堂倾耳十三弦。

——曾巩《赠弹琴者》

曾巩,字子固,北宋大儒,世称南丰先生。《宋史》这样说他:“为文章,上下驰骋,愈出而愈工,本原六经,斟酌于司马迁、韩愈,一时工作文词者,鲜能过也。”是的,曾巩的文章在宋代名气非常大,大到什么程度?从下面这个故事可以看出来。

苏洵在其父苏序去世后,一直想请人写一篇墓志铭,但事情未能做成,苏洵自己也去世了。苏轼和苏辙在处理苏洵的遗物时,想起了父亲这一心愿。但苏洵生时并未明言请谁来写,苏轼于是凭己意断定:父亲想请的执笔者,应该是曾巩。

宋神宗熙宁元年,苏轼给曾巩写信,希望他为自己祖父写篇墓志铭,并附上关于苏序的一些材料。这封信写得极其诚挚,开笔就说:“轼叩头泣血言。”信末这样写道:“伏惟哀怜而幸诺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曾巩没有推托,写下《赠职方员外郎苏君墓志铭》,是文典重清简,没有任何废词。在当时,三苏的文名已经播传天下。苏洵去世后,苏轼兄弟便请曾巩写了篇《苏明允哀辞》,此文述说三苏的影响:“三人之文章盛传于世,得而读之者皆为之惊,或叹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师至于海隅障徼,学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书。”

由于亲恩重大,难以言说,是以古人在至亲去世之后,往往不会亲自写墓志铭这类文章,而是请他人执笔。在操办这些重要事情的时候,苏轼兄弟请求帮忙的人是曾巩,从这个选择就可以窥见曾巩文章在当时的分量。

也许是文名太大了,所以宋人对曾巩的诗也有期盼。然而曾巩的诗,似乎未能满足宋人的期待,所以引发了这一段公案:曾巩到底能不能诗?从宋代以来,这个话题就为人争论不休。譬如近人陈衍,他就对“曾巩不能诗”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古人诗文合一,其理相通,断无真能诗而不能文、真能文而不能诗。自周公、孔子,以至李、杜、韩、柳、欧、苏,孰是工于此而不工于彼者?其他之偏胜而不能兼工,必其未用力于此者也。”(《石遗室诗话》卷二十六)

钱锺书先生在《宋诗选注》里认为,曾巩的诗在唐宋八大家中,“远比苏洵、苏辙父子的诗好,七言绝句更有王安石的风致”。此说也与陈衍接近。

其实这些说法,比起去读曾巩诗作这件事来,一点都不重要。曾巩这首《赠弹琴者》,述说了一位弹琴者的遭遇。在某种程度上,此诗亦是诗人自述。众所周知,古琴声音低沉,不如古筝能够迅速吸引人。不过,在古人的思想中,古琴的地位高于古筝。这是因为,听似淡薄的琴音,内中实有至味。曾巩其诗与人,风味亦同于古琴。

曾巩立身严谨,为官治事亦非常严格,在生活中却显得非常温润。他与人交,知无不言,即使是招惹怨怼也不后悔;对于别人的长处,则必定大力揄扬之。据其弟曾肇说,曾巩事人尽礼,即使有人不怀善意地前来拜访,他也以恭敬之态相待,最终使客人心悦诚服而去。

王安石初时声名不彰,曾巩赏识其才,就不遗余力地把他引荐给巨公欧阳修。王安石得志之后,由于理念的不同,曾巩“遂与之异”。有一次,宋神宗问曾巩:“你觉得王安石是个什么样的人?”曾巩说:“他在文学、行义方面都不逊色于扬雄,但因为‘吝’,所以比不上扬雄。”神宗说:“王安石轻视富贵啊,他怎么吝了?”曾巩回答:“我指的是他勇于有为,吝于改过。”神宗深以为然。

曾肇说曾巩:“未尝著书,其所论述,皆因事而发。”欧阳修主政时,有次大臣讨论典礼,异议纷纷,未有定说。曾巩见此局面,遂撰文一解众惑,也为欧阳修解了困。然而在当时,即便是亲戚也不知道那篇文章是曾巩所作。直到十多年后,欧阳修退休在家,曾巩才告诉他此事。欧阳修惊呼:“此吾昔者愿见而不可得者也!”

曾巩其人如此,其诗写得如何,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