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给我什么?(第2/7页)

“不用,”燕子男说,“我只想要些消息。”

贩子绽开笑容,不过是空空洞洞的笑容。“消息,消息也不免费。跟我做笔买卖,我就会告诉你世界上正在发生哪些事儿。不过,你可能会后悔问这个。”

他们还有不少巴巴罗萨计划期间收集的茶叶,从那以后,既没有遇到过很多人,又不允许经常冒生火的危险干些烧开水这种傻事。贩子把鼻子伸进一只小口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点点头。

“我能跟你们交换些什么呢?你们看起来好像需要些食品。来点奶酪?硬面包?我甚至还有”——他褪掉一个中等大小包裹上的包装纸——“肉。”

肉是很诱人的。他们早就消耗完储存的肉了,何况肉又是高能量食品,能填饱肚子又味道可口。贩子肉包上的纸只揭开了片刻,但是安娜觉得里面的样子看着非常不错——一条腿什么的,瘦瘦的红红的,肉还贴在骨头上。甚至还有些白皮在上面。肯定很新鲜。

“那是什么肉?”希塞尔先生问道,贩子以惊人的速度把包装纸盖回去,强健的手指动作凌厉又凶猛。

“他妈的你在乎什么肉干吗?你应该庆幸自己被杀死前牙齿还能咬到最后一口肉,你这个操蛋家伙。别再问这种愚蠢问题了。”

这是贩子内心慢慢沸腾的凶狠第一次溢出表面,三个人默记在心。

燕子男平息了事态,放弃了鲜肉,挑了些干面包和几个不新鲜的水果。这是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几个一起坐下,此刻还远不到他们例行吃饭的时候,但希塞尔先生和安娜都没有兴趣质疑燕子男的决定。

大部分时候都是贩子在说话,而且很快就吃掉燕子男摆出的大部分食物,包括他们刚才从贩子手里换到的全部面包。

消息可怕得令人难以置信。安娜不怎么理解他说的那些东西。这时犹太人聚居区的清理活动已经开始,集中营的运作效率提高,贩子讲的事不光是自己亲眼所见,也有亲耳所闻。

起先,安娜以为他说的这些全是胡编乱造,试图用疯狂的病态想象来折磨大家,但她看到过不止一个万人坑,贩子全讲完的时候,好像显得特别冷静,不像编造出来想自娱自乐却没达到效果的样子。

希塞尔先生对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兴趣很大,安娜并不觉得太意外。除了国际战线打仗的消息,贩子讲的很多故事都跟犹太人有关——针对他们通过的法律越来越严苛,大街上出现了很多针对他们的事件,最后,还讲了他听到、看到的集中营的情况。虽然,谈话的主要参与者希塞尔先生提了好多问题,作了不少评论,可是,贩子的目光却很少落在这个犹太人身上。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都在安娜宽大的短裙边上流连。不过,偶尔,当贩子认为可以偷看眼燕子男又不被注意的时候,安娜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燕子男的脸上不断地上下来回打量。

太阳开始落山时,贩子的新闻故事也已经耗光,他背靠树干,悠然地嚼着不想跟大家分享的奶酪什么的。几分钟前,谈话的料已经喂完,似乎明摆着,要么他该走了,要么三个伙伴该去寻找别的宿营地了,如果他们不想一块儿打发这个晚上的话。正当燕子男要动的时候,也许想找个借口,让大家准备出发上路,这时贩子又开口说话了。

“不对,不对,”贩子终于对燕子男说,“我认识你。”

这个担忧安娜在心中已经酝酿了整整一天。她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会聚的第一天,燕子男就跟他说过的话——被找到意味着什么。

“不,”燕子男说,也不看贩子,“我想你不会认识。”

“可你的名字不叫希塞尔,对吧。”

燕子男耸了耸肩,把头转向希塞尔先生说:“我的名字不叫希塞尔吗?”

希塞尔先生没有回答。

贩子原地坐着从靠着的树干前倾过身来。“你这个人相貌很特别,你这张脸独一无二。你去过罗兹[26]或者柏林吧?”

“罗兹?”燕子男说,“去过一两次。也许我去那里的时候,你见过我。”

贩子沉默良久,又说:“嗯,可能吧。”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站起来,开始把包往肩膀上背。“可能是我搞错了。没关系。”

可他的声音却不像燕子男那样柔韧舒展,听上去好像并非没关系。

他把绳子全部系整齐,扣子都系妥当,鞋绳拉紧了后,转身面向树林外逐渐浓厚的黑暗。“好了,”他说,“我走了。”

可是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又过了片刻,他才终于说出那句话。“我带你们的小姑娘陪我走走怎么样?就是想享受下陪伴的快乐,你们知道。我的货品你们都知道了——你们可以随便挑喜欢的。甚至还有更好的,希塞尔先生——我有各种货币。你们觉得怎么样?”

“谢谢,”燕子男说,语气依然沉着,“不行。”

安娜非常清楚,燕子男是不会打发她跟一个陌生人到树林里去的,可她忍不住溜了眼刚才贩子展示的武器。且不说枪炮,那把刺刀几乎就有燕子男藏起来的折刀的三倍长。

“你确定?”贩子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人陪过了。”

安娜怎么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们不是坐在一块儿陪他聊了三个小时吗?

“你知道,”贩子说,“小幼树会结出香甜的果子。第一批果子最甜了。”说完,他放声大笑,声音高亢、刺耳、吓人。“你们犹太人没有类似的节日?品尝第一批果子的节日?”

希塞尔先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用希伯来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燕子男依然镇定自若。“我想这恐怕不行。”他说。

“哦,好吧。”贩子略微有些遗憾地说,然后转身离去。

他们听到贩子边走边喊,声音越过肩膀,透过森林传来。“现在可当心点,贪婪的家伙!那种甜果子吃多了会得病的!”

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个贩子)已经吃光了那天晚上晚餐的配额,无事可做,三个人便就地休息了。

安娜很快就发觉两个伙伴都心神不安。希塞尔先生步履迟缓,嘴里喃喃自语,燕子男坐着磨折刀时眼神迷离。

最后,希塞尔先生说话了。

“我们不走了?不找个别的地方过夜?”

燕子男皱了下眉头。“不用了。”

“可是他知道我们在哪儿。安娜会害怕一整夜,如果——”

安娜已经害怕了。

“希塞尔,”燕子男说,他忽然站起来,好像刚作出个决定,“我想出去走走。你能帮我个忙,陪她待着吗?”

希塞尔先生看起来好像要拒绝。

“没关系,”燕子男说,“你做你的祷告。我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