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给我什么?(第3/7页)

他把包和伞留下,走进森林。

希塞尔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就忙着做祷告,可是即便做完了,任凭安娜使劲努力,还是睡不着。她的肚子空得发疼,焦虑不安。

当然,那天晚上跟别的夜晚一样寂静安宁。如果不想睡觉,安娜就渴望听到黑暗中传来的细小的声音,她可以理解为那代表着自己喜欢的安全和放心。

可是那声音没有来。

好长时间过去了,燕子男还没有回来。

希塞尔先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他不知道反而好。安娜不知该怎么办,不过她暗自希望希塞尔先生能唱歌。

可他没唱。

燕子男轻悄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越来越近时,安娜正要昏昏欲睡,那声音轻柔地不断抬高,最后听得清清楚楚。

安娜闭着眼睛,努力想回到睡眠中去。也许她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她已经知道了。

燕子男回来时什么话都没说。首先说话的是希塞尔先生。“你从哪里搞到这个的?”

这时安娜睁开眼睛,看到燕子男小心地把食品罐头加到希塞尔先生的背包里。这个犹太人手里还攥着瓶伏特加。

燕子男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道理扔了这些东西。”

希塞尔先生把酒瓶搁在地上,落地时重重地哐当响了下。“不,”他平静地自言自语说,“不,不,不,不。”

“很迅速,”燕子男说,“我等他睡着后才下手的。不太痛苦。他几乎不知道。”

“这样做就对吗?”

燕子男叹了口气。“希塞尔,你听到他说的话了。他为了她随时可能会回来。他的武器要比我的强大得多。”

“我们可以起身就走,带着她离开这里!我们不能……我们不能……”

燕子男暗自皱了下眉头,拿起一个没有标签的罐头掂了掂。虽然希塞尔先生很冲动,但燕子男说话语气柔和,显得深思熟虑。“不,不,那种人就喜欢打猎。如果他想要某个东西,会非找到不可。跑啊,躲啊……有点太迟了。”

“嗯,如果……如果他并没有惦记着她会怎么样?然后你会采取什么措施?”

“这个另当别论。”

“还有什么另当别论的?你不喜欢他吧?他挺狠,没错,是个坏人,毫无疑问——我都无法想象为了弄到那种肉腿,他干出的勾当,可是——”

“那不是腿,”燕子男说,埋头忙着自己的事,“那是条人的胳臂。”

希塞尔先生立刻语无伦次,把手指搭到嘴唇上,别过头去。过了好大会儿,他才摇了摇头。“不,不,我不在乎。就算是真的,我们碰到过很多跟他一样恶劣甚至比他还坏的人,这没什么区别。你杀了这个而没有杀别的任何人,唯一原因是他认识你。你怕了。”

燕子男不再收拾自己带回的东西了,转身面对希塞尔先生。

“肯定是这样,难道不是吗?”希塞尔先生说。

“这不是个他有多坏的问题,希塞尔,”燕子男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说,“他非常危险。是什么让你认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会犹豫哪怕片刻,不肯说出我在哪里,如果他觉得说出来对他有利可图的话?”

“什么?”希塞尔先生真的震惊了,“我不关心你是谁,我不在乎谁知道你是谁!这样想,这样——你就跟他们一样了!你是个嗜血者,是个屠害生灵的刽子手!为什么?为了掩饰自己的名字?”

“别说了,希塞尔,我的情况你有所不知。他们绝对不能找到我,因为如果找到了,就会抓走我,如果他们抓到我,整个世界都会变成屠害生灵的刽子手,像你说的那样。

“仔细听我说,希塞尔,世界本身,还有天空,都会燃烧起来。

“你难道自命清高到认为杀掉一个像他那样恶劣的人来阻止那种事情发生付出的代价不合理?”

希塞尔先生不停地摇着脑袋。“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生命是唯一重要的东西。现在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认为,他们知道‘为了一切更美好’,谁该死,谁该活,我本以为你也在我们这种努力保护生命神圣性的人之列,珍视那个独一无二、活着的有呼吸的人。”

“我不会做杀人工具的。”燕子男说,这个宣言比安娜以前听到的任何宣言都要决绝,“这就是我要保证自己秘密的名字安全的原因。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希塞尔,一切。”

“为了不让自己做杀人工具,你就杀人?”

“是,”燕子男说,“没错。”接着,几乎像事后想起般,又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灵魂的管家。”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你是你自己的管家,虽然,跟一个毁灭生命的人并肩而行可能让我感到厌恶,但我没有凌驾于你之上的权威可告诉你,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这个权威只有上帝才有。”

希塞尔先生让自己稍微镇定了下,可是当他再度开口时,虽然声音柔和了许多,但其中蕴含的紧张依然很激烈,即便尽量克制,音量还是因为亢奋越来越高。

“我最初跟你走,是因为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给了我食粮。你,不管你是谁,都是个很机智的人,甚至可能是个天才人物——你很清楚,我跟你走只是因为担心跟随你的那个温柔、善良、好心的女孩会出什么事。我想我能保护她免遭这个世界黑暗的伤害,可是也许危险就始终与我同行。

“在生死簿中,她的名字就写在你的名字之下,你怎么胆敢这样为自己辩解?而这个名字居然还被你窃取了?你怎么可以教她从死尸上掏取食粮,而你却转身亲手制造更多的尸体?不管你是谁,毫无疑问:如果你只是你自己的人,你随心所欲去杀好了。天知道,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所以,去吧,去干吧,再多增添一个这样的人吧。可是,如果你敢让这个女孩,你那么乐意教导的女孩,只有看见你先呼吸了才敢呼吸的女孩,如果你想让这个女孩变得像你一样,那你就比刽子手都还恶劣,你就是刽子手的制造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离开你。”

听到这里,燕子男迅速站起,整个身子像座塔。虽然安娜也长高了,燕子男在她面前还是赫然耸立,现在他站着也比希塞尔先生高出很多。安娜觉得这个犹太人如此年轻,红光满面,细瘦的燕子男却如此苍老和疲惫,可是他开口说话时,却有着钢铁般的权威。

“希塞尔,如果你想把这个女孩从我这里夺走,我会杀了你。”

这话是当真的。他没有抬高声音——他很少这样做,而且从不在生气的时候这样做——可是这句简单的话中却有某种字斟句酌的味道,有种无可辩驳的真实性,比他以前说给安娜的任何语言都要踏实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