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车站(第2/2页)

我们就这么一人一句地完全不管对方在说什么地自己说自己的。

七月里,有台风过境。投标的工作也接近尾声,每日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回去洗衣物。洗衣机在阳台上嘀嘀地叫着——运行完成,阳台上的月季在风里花枝乱颤,我就在沙发上那样睡着了。很长的复杂的梦,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起来零星的一点。想起还在电饭锅里炖的银耳蜜枣汤,不放进冰箱恐怕明早就得坏了,于是艰难地爬起来,一边盛进饭盒一边尝了一口,枣子比银耳好吃。走到阳台上,云还在天空疾走,拿出洗衣机里的床单晾好,又爬去睡觉。

天都快亮了。

投标工作已到最后一日。夜里又下起雨来。凌晨两点,投标文本总算弄完了,给王工检查之后,在线发送给了打印店。王工站起来,说:“终于弄完了,但是打印店那边还是要盯一下啊,打出来偏色就不好了。就你去吧。这么晚就打车去吧。”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像也没能说出来。她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想说什么:“这才刚来几天啊,你要有责任心啊,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盯紧点啊。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还得出差去投标呢。”她回头拿起自己黑色的包,“我估计明早我们从打印店那边拿东西太晚了,九点就得上火车了,你七点到打印店把文本和展板都拿回来吧,八点之前一定要到公司啊。”又拿起黑色的雨伞,“可以打车。”

“好的,那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还要收拾下。”

回家的时候,夜雨已经停了,甚至有些微的凉意。小区入口的垃圾回收处有一只黄狸猫正在路灯下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它狐疑地回头看着我,弓起身子蹿进黑暗里。成群结队的云朵在夜晚的天空里跋山涉水,爬过树梢与屋顶,攀过月亮。风从天空灌进住宅楼的缝隙里,带着树叶翻滚得沸腾的声音,将这一切包裹得如此强烈,好像我自己也是这台风里的一朵云,将乘风乘月去。

小乙最终还是决定搬到公司新地址的半小时地铁车程的地方去住。她找到人接替自己租现在的房子,向房东求了很久,房东终于答应可以退她一半押金。终于在这个我们都可以不去上班的周六,我们两个人,一趟一趟坐着路途遥远的地铁,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始搬家。书籍和被子用快递寄了过去,剩下的都是零碎的东西。小乙在这里也住了近两个月,积攒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不少。就这样彻底搬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请我去附近一家云南菜馆吃饭。我让她等下不要再送我,搬家一天已经够累,回去还要继续收拾房间。

“我送你到南京东路那边,我也从那边去公司拿下文件。周一就要,我忘记把文件带回来了。我不想去公司加班。”

“好啊,那也行。”

“周一就要,所以我要加班。”她喝了口饮料,“忙碌也好,被批评也好,我可以看作那是为别人做出合适的房子而付出的努力,我不会觉得如此难以接受。可是我昨天上午的任务是要找出不少于十个别人做好的类似建筑类型的立面图片给主管看,周一之前的任务是将主管认可的立面都复制到我们的建筑模型上去看看效果。当你发现你周围的人都只剩下抄袭的时候,你真不知道你这么忙碌的原因是什么了。

“你知道吗,那就像你中午出去吃饭,你站在街上的情景,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明晃晃的焦灼。”

我是知道小乙在学校做方案的时候很拼命的。

“嗯,有点像明明都是深夜回家了,可是天上根本没有银河。”我说,“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吧,等先能养活自己。”

地铁到了南京东路站,我们都在这里转车,都是2号线,只不过去的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走到2号线的站台上,我们一起站在柱子前面往两边看谁的车先来。我的鞋带散开了,我用另一只脚踢了踢它,也不愿意去系上。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像新街口站?”小乙问我。

“嗯,地铁站都差不多的样子。”

“下一站就是珠江路糖果车站,就到学校了。”

“是啊。”

“珠江路站为什么要叫糖果车站啊?”

“因为附近有家儿童医院,去看病的小孩子很多。珠江路站准备了糖果,小孩子可以去要来吃。”

“哦,这么好啊。”

“嗯,是啊。”

这时她的车已经先来了。

她踏进车厢,站在门口。我站在门口等门关上,有点不知道如何告别,只好说:“路上小心啊。今晚不要管那个破立面了。”

“我好想下一站是糖果车站啊。”她靠在细长的金属扶手柱上对我说。细碎的声音淹没在嘀嘀响起的关门警告声里,随着列车一起模糊地往前奔跑了,只留下隧道里空荡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