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第2/4页)

“喏,你快来看,那个蓝色楼房是你家吧?”

“好像真的是啊……那我为什么走了那么远才到这儿啊?”

“大概是因为隔着田畈和漳河吧。没有路。

“等下你回去的时候给你点东西。”他说。

“什么啊?好吃的?你妈妈做的?”

“……”

那天吃得饱饱的,大家一起回家。渐渐地我们分散在夏天长长的夕阳下。田野上黑色的小飞虫如烟一般升起了,我看了看走的时候小敏给我的塑料袋,里面是几盘磁带。

后来听了一下,全部都是他翻唱的歌——王力宏啊,Beyond啊,任贤齐啊。

这样即使不在一个高中也能听到他唱歌了,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中考成绩出来,我和我姐姐、阿月、苏梅以及其他几个很好的朋友考上了一中。小敏的成绩只够上三中,连二中也上不了。是的,我们县城的高中名称是按照录取成绩来排序的。

他家决定让他再念一年初三,反正年纪还小,来年一定能考上一中了吧。

6

高中开始的那天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我穿了一件格子衬衫,由于怕生,在座位上坐了一天都没有挪过。

傍晚的时候收到一张小字条,一个很清秀的女生递过来的。

上面写着:“请问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可以和你同桌吗?我观察了一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因为你没有上厕所)。”

我只能报之盈盈一笑。

“我是女的。”

然而入学不久,我忽然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感到了厌倦。有一个每天来和同桌搭讪的男生,本来我很热心地帮他和她递字条,突然也觉得这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我迅速地沉浸到做习题的世界里,对其他一概不闻不问。收到小敏给我的信,内容很平常,他开学了,在好好学习,班主任怎么样了,我们怎么样,还习惯高中吗。我像处理一切无聊透顶的事物一样忽略了这封信。他后来又给我写了第二封信,担心我是不是没有收到第一封,我还是没有回信。

秋天的时候,有一天我回家,在峨岭山头下车。走了几步,我忽然发现马路对面站着看我的人是小敏。

我吓了一跳。他穿着黑色衬衫,头发也变长了。几个月没见,他从一个和我一样高的男孩子变成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

夏天好像一场梦一样。

他走过来,我居然只有他肩膀那么高了。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回信?”

第一句话就这么直接简直让我不知道怎么答。

“呃……高中学习太忙……也不是故意的……”

7

这一年过去,小敏升入高一,还是只考上了三中。家里人对小敏考大学不敢抱太多期望,他们觉得艺术生应该比较好参加高考,就这样,小敏成了一名艺术生,学起了画画。而我们已经高二了。

小敏的高中在乡下,每次回家都要先到县城,经过我们学校门口。然后他就找我们一起吃饭,有时候我们也回家,就一起坐公交车回去。我和我姐姐在峨岭山头下车,他和阿月坐车接着往前。

他还是给我们写信,大约一个月一封。大部分的时候我会给他回信。他的来信总是有三份,分别写着“阿月”“大燕”“小燕”。有时候是分开寄,有时候是一起寄给我。大燕是我姐姐,阿月是我初三的同桌,他叫她姐姐。我已经很难听到别人叫我小燕,上了高中之后,再没有人知道我的小名。我们都是大人了。

他总是把信纸叠成我一拆就能撕碎的图形,我想能叠出那么复杂图形的人一定非常有耐心。有时候他会零散地在信里夹些小东西——画的素描、抄的歌词什么的。

军训刚结束的时候他在信里面夹了一张他军训的合照寄了过来。

“为什么别人都穿着军训的衣服你穿个白背心?你的外套呢?”我回信的时候问他。

“我脱了。这样比较帅。”他是这么回答的。

有时候他会提很无理的要求。

“我们这里最近很流行用彩色的丝带编成手环,戴手上还蛮好看的。我们班女生都在编,你能帮我编一个不?”

我怎么可能会编手环?我连纸飞机都不会叠。初中时全校女生都叠纸鹤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不为所动不是吗?

当然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没有回信而已。小敏对我们那么好,也许等我姐姐有空的时候可以编个送给他。

我收到小敏寄来的下一封信,是在十几天后。信封鼓鼓的,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东西。拆开来,从里面倒出三只手环。红绿两色的丝带编织成了细密的花纹,结实而又小巧。他在信里写:“你那么懒,一定不会给我编的吧,我都能猜得到。所以我学会了,给阿月、你姐、你都编了一个。希望你们喜欢。”

小敏总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糟糕的事。

我不是没有觉察到小敏对我超乎寻常的热情,所以我偶尔甚至想躲着他。在我的高中时代,我喜欢一个虚无缥缈、遥远、和我几乎毫无交集的人。大约我喜欢的也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创造出的一种完美的安全的距离感与忧愁罢了。年轻人总是喜欢无谓的忧愁的。

小敏是我的好朋友,他没有忧愁和距离。

8

高二暑假的一天,我们初中的几个好朋友一起出去玩,过一道小沟的时候,自行车轮上沾满了泥。

“把那根树枝给我。”小敏对我说。

我捡起来递给他,他伸过手来拿,然后认真地将自行车轮上的泥弄掉。

小敏的手很漂亮,他肤色很白,手指细长,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骨感。

“这么好看的手,不知道以后会牵起哪个姑娘呢?”我忽然这么想。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去漳河边上的一个朋友家借书,她有一本《边城》。单晚稻正开始抽穗,西瓜已经摘完,只剩下田里杂草丛生的藤蔓。她父母在养鱼,住在鱼塘边搭起来的临时竹棚里。我们就这样坐在棚子里随便说着话,池塘的水面闪闪发光。忽然她问我:“你是不是认识柳敏?”

“柳敏?小敏?牌楼村的吗?家在那儿的?”我指着河对岸的一片水杉树林。

“是啊。你们是初中同学吧?”

“是的啊,你也认识他?”

“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啊。”

“对哦。他在学校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事情啦。我有个姐姐好像喜欢他呢……想打听点他以前的事情……”

夏天的风很热,从四面八方穿进这简陋的棚子。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小敏现在的生活里是存在很多其他人的。那些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想起那天小敏伸出来的手,白净的细长的手指。“不知道以后会牵到哪个姑娘呢?”就这样又想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