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3页)

我摇摇头:“孟公大也要钱?”胡操性诡秘一笑:“不!人家孟院长多高啊,钱这么庸俗的东西,哪入得了他老人家法眼?一分不要!不过,嘿嘿,要古董!”

果然是大师级的。胡操性品着茶,不说自己,光讲别人:“秦立夫是你师父,对吧?2001年他送了一对瓷瓶,北宋的,拍卖价一百九十三万。孟院长问他:假的吧?真的我可不收。秦立夫多聪明啊,马上承认:假的,一个十五,俩三十。孟院长说按道理假的我也不该收,不过这瓶儿还有点实用价值,插插花什么的,啊,这样吧,算我买你的,三十块你拿着!秦立夫也不推辞,一百九十三万卖了三十块,还得感恩戴德地给他打收条。”

我瞠目结舌,胡操性娓娓道来:“那叫收藏家,知道不?林则徐的长轴、汪精卫的斗方、文征明的山水、徐文长的花草,这些——不算什么!有一尊秦朝的鼎,就这么大,”他两手比画了一下,“就摆在书房门口,满身铜绿,说是他小舅子自己拿生铁焊的,操他妈!他小舅子是秦始皇啊?值多少钱?这个数,”他伸出食拇二指,“八百万!最少!”

陆中原和孟公大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执法者。从我的眼中望出去,这城市就像一条漆黑之河,所有的鱼都埋在腥臭的泥里,执法者手执钓竿,坐在岸上叫道:要喘气吗?露出头来,咬着那钩!

跟顾菲聊了一会儿。陆中原号称一介不取,为人倒很恋旧,一直对顾菲不能忘情,经常发个短信什么的,有时挺正经,有时就很放肆,她离婚之后干脆摊牌,说反正你也离了,就跟着我吧,要住多大的房子,要开什么样的车,只要你开口!顾菲从来不回,陆老板以为那是默许,说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否则你怎么那么护着我?放心,解决潘志明易如反掌,马上把他调到后勤去!顾菲这才急了,打电话过去骂了一通,陆中原嘿嘿冷笑:“看来我想错了,咹?放心,我不逼你,不过潘志明可在我手里捏着,那两根肋骨我还没跟他算呢,你自己想想!”

这事不好办,更重要的是没有钱收,不过念在同学一场,我还是带老潘去了首阳寺,路上把顾菲的话讲了,顺便劝他:“离都离了,别操那个心了,再说她对你也不怎么样。”他什么也没说,拳头攥得紧紧的,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我出了个馊主意:“陆老板也太狂了,要不找两个人吓吓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心想他一个堂堂人民法院的院长,别说小地痞,就是黑手党也未必敢动他。老潘摇摇头:“别说了,我……我不违法。”我叹了口气,从后门拐进首阳寺,车还没停好,海亮晃着秃头踱来,说来得正好,万城商厦今天开业,请我去开光,就坐你的车吧。其实他们庙给他配了一辆专车,桑塔纳时超98版,他嫌档次太低,几乎从来不坐,号称是给庙里省油。我问他:“万城给你多少钱?”他摇摇头:“不多,八千块,这钱回来要上缴的。”我撇撇嘴,心想老秃驴骗鬼呢,肯定存银行了,缴个屁缴。他的钱包我见过,里面插满了信用卡:Visa、Mastercard、运通、大来,都不是普通卡,还有一张中国银行五千美金起存的国内卡,刷遍神州,通行港澳,比我的都高级。这和尚走的是上层路线,做演讲、出国访问,月月拜见省市领导,此事玄而又玄,有诗为证:看相排运算八字,摸骨推油打飞机。端的是佛有僧宝,法相庄严。领导也器重他,左一个理事,右一个顾问,好像佛协和民宗委是他自己开的。

掉头回市区,老潘坐到了后座,跟海亮低声请教。我听而不闻,跟着CD里北大诗僧的调子哼哼:

千年帝王师,一枕黄粱梦,

水湄有佳人,等我已三生。

谁见那春与秋凋尽了世间花,

任凭这功和罪冷落了枕边情……

只听海亮冷冷地来了一句:“同流而不合污,这需要智慧,何况你本来就不是清白人!”老潘一愣:“我怎么就不是……”海亮戟指怒目:“你穿着法院的制服,住着法院的房子,吃着法院的饭,你就是法院!法院的肮脏就是你的肮脏!”我心中冷笑,心想那都是正常的工作报酬,怎么就不清白了?这是他们禅宗秃驴的惯用伎俩:哄得过就哄,哄不过当头一棒,先敲迷糊了再说,省得你东问西问,人家高僧忙着赚钱,哪有工夫理你?老潘沉默起来,转眼到了蟾宫路,前面车如长龙,一排交警肃立在侧,谁都不让过。我跟其中一个打招呼,他看看我,一下认出来了,说有大干部下来视察,等等吧。接着问我:“那卖菜的老头没再找你吧?”我说他哪敢啊,那次多亏你了。他笑笑,这时老潘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任红军:“志明,好消息!我的事马上就成了,那什么,你再给我两万,最多三天,我还你十万!”我连连摆手,让他千万别借,老潘没理我,皱着眉问任红军:“你要钱干什么?要是生活费,我有;要拿去登广告,你找别人吧。”任红军连连声明:“生活费,生活费!”我苦笑一声,看他挂了电话,说就你心好,愿意填他那个无底洞。他搓搓手:“唉,同学一场!”

毕业前群殴潘志明,任红军出手最狠,老潘蒙在被子底下连连怒吼,几次差点拱起来,都被他死死压住,也没出声,一拳拳往脑袋上狠打。出来后咬牙切齿地骂:“操他妈的,过瘾!”其实他们俩没什么过节,他大一时暗恋我们班的唐敏,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唐敏给老潘写了情书。我当时就想:这人也太毒了,为这么点事整整恨了四年。那天我本来没想动手,后来看他们打得有趣,一群人又催我表态,忍不住上去凑了两拳。没办法,当时的潘志明太优秀了,我承认一生不如,但至少可以暗地里下手。我也承认自己是个小人,但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屙屎。

把他们俩送到,我开车回所里找邱大嘴。这两天我们特别亲热,这种事拼的是耐心和毅力,谁先开口谁就是傻逼。我请喝茶、请吃饭,还让他把那块江诗丹顿转交给中院的李恩正。邱大嘴也真能装,东拉西扯,讲天文、侃地理,就是不提那事。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问他认不认识陈杰,邱大嘴淡淡地:“知道,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没见过面。”

这就好办了。我一躬到地:“邱哥,兄弟以前做错了,现在跟你道歉。要是你还惦记那十五万,我现在就还你。”

邱大嘴两眼瞪得溜圆:“你没吃错药吧?我要是记仇,会帮你圆李恩正的场?”

“你是高人,我服了。求你放兄弟一马,别跟陈杰那小王八蛋一起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