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3/3页)

我窃笑不已,心思转了转,又拨通左季高的手机,开口便是一阵狂喷:“左庭长,你这立案庭能不能真查?要是能查,你这就派人去通发,查他们个底掉!他妈的,气死我了!”老左蒙了:“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愤愤不平:“还能怎么回事?那帮王八蛋贪官呗,说赃款统共就八百万,咱们要得太狠,他们豁出去了,还说随便我们怎么查,大不了一拍两散,全部算成公款,反正账能做平,谁都别想拿一个子儿!”老左咝咝倒气:“这么说……真的只有八百万?”我说那都是他们自己说的,谁他妈知道真假?然后鼓动他:“你赶紧派人去查,他妈的,没见过这么抠门的,自己上千万拿着,连点渣都不肯漏!”左某人也很愤怒:“什么意思?他们一分都不给?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我摇摇头:“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他们说了,给我百分之一的代理费,签三年的顾问合同,然后……然后最多再给我们二百万。”左季高果然老江湖,一下听出味了,大喝一声:“老魏,你他妈敢蒙我!”我一激灵:“哪有的事?我怎么敢……”他冷冷地笑:“这二百万是给我的吧?什么‘我们’?你他妈律师费收着,顾问合同签着,还好意思从我碗里捞饭吃?”我惶恐不已:“左庭长,你看我为这事……忙前忙后这么久,我……”心里却暗暗好笑。这是我对付老狐狸们的绝招:欲占大便宜,先给小把柄。要撒弥天大谎,不能处处滴水不漏,那样更容易惹人怀疑。一定要露个破绽,故意让他识破。老狐狸都有个弱点:号称“难眩以伪”,其实一抓住别人漏洞就忍不住沾沾自喜,在心里佩服自己高明。只要他一“高明”,别的事就容易蒙混过关,根本想不到另有欺诈。老左笑得颤音都出来了,意思是“就你这两下子,还敢在我面前搞鬼”?接着威胁我:“组织上已经找我谈过话了,老魏,我们以后要来往吧?”我赶紧表态:“左庭长,哦不,左院长,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他嗤地一笑:“这还差不多!告诉你,下月十号我生日,没叫几个人,你来吧!”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说到时一定去。他过生日我当然要出钱,不过难得的是人家拿你当自己人。

这两通电话价值八百万,我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十几年律师生涯,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蓦地想起陈杰,心情慢慢黯淡下来,想现在也是最坏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坏过,我他妈居然杀了一个人。靠在墙上喘了半天气,一步步挪回包间,任红军还在猛吃大嚼,我收摄心神,继续安慰他:“你别太往心里去,这事确实不好受,不过你有能力,有资历,肯定会东山再……”

他不吃了,慢慢抬起头,“你够毒的。”他说。

我说你关糊涂了吧?要不是我,你得判多少年?现在你不仅不谢我,还……

“你总是以为自己聪明,把别人全当成傻子。”他眼中火焰灼灼,“这么多年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事是你干的,在看守所里我就想,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大一那年你爸死,你要回家奔丧,连路费都是我给你的。后来又说你家穷,上不起学,要出去打工养活你妈,是我们集体给你打电话,说有困难咱们一起扛,还给你凑了三百元钱,我自己就出了一百六十元。那可是1987年,我自己家里也穷,是我卖血换来的!”

我又感动又害臊:“我今天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红军,谢谢,谢谢。不过你恐怕有点误会,我完全是看在老同学……”

“别说了,”他打断我,“你确实聪明,要不是杨红艳说的那句话,我也想不到是你。”

“她说什么了?”

“她说,”任红军死死地盯着我,“操你妈魏达!”

这个臭婊子。我脸上蓦地烫起来,一点点扭过头,呆呆地看着满桌残羹冷炙。

他慢慢走过来,身上臭烘烘的,一股骡马大牲口的味道:“今天这顿饭算我欠你的,不过你欠我六百三十七万零一百六十元,六百多万不说了,剩下的一百六十元,”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记住了,那是我卖血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