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妻捐肺

急诊抢救室内,葛树新的情况暂时稳定,肖隽拿着葛树新心电图的条子,对葛琳解释着:“时间不容耽误,螺旋支和前降支堵了百分之九十,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进行搭桥手术。先把全身检查做了,如果没有严重禁忌症,明天一早就可以手术。”

葛琳嘴唇紧抿听着,眼里泪光闪烁,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时,病床上的葛树新突然挣扎着抬起手,喉中嗬嗬有声。

肖隽和葛琳赶紧凑过来,葛琳弯腰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爸,你怎么样?”

肖隽摘下听诊器要给他听心肺,葛树新努力抬起手,艰难地伸向面罩,嘴唇嚅动。肖隽赶紧扶住他的手,将他的氧气面罩移开一点,问:“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葛树新困难地说:“我不做手术……”

肖隽劝说道:“你听我说,你的情况,堵塞比例太大,不能做支架了,只能进行搭桥手术。”

葛树新却神色坚定,声音嘶哑虚弱地说:“我不做手术,我不同意,我不签字。”

肖隽一怔,出了抢救室和陆晨曦、钟西北一起在看片室的会议桌上细看葛树新的心脏彩超结果,以及各项检查数据和病历。

肖隽边看边说:“现在是患者女儿要求手术,但患者的神志清醒,坚决不同意手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违背病人的个人意愿吧?”

“肖主任,这个手术你们科这两年做过很多例,成功率很高,现在不做又不可能好转,这根本不是个选择题。”陆晨曦蹙眉道。

“那他是为什么这么坚决地抗拒手术呢……”肖隽话音未落,陈绍聪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匆匆进来道:“主任……啊你们都在呢。葛树新的腹平片出来了,肝右叶发现了肿瘤占位。”

陆晨曦等人一惊,连忙接过陈绍聪手里的片子看。

陈绍聪接着道:“刚查到他在公安医院的病历,葛树新五个月之前已经确诊肝癌早期,但是他一直没有接受治疗。现在的检查结果,肿瘤已经四点五厘米了,发现了邻近淋巴结浸润,无远端转移,综合评价二期。体检倒是没有发现其他器官的癌细胞转移。”

陆晨曦有些震惊,但还是不解:“这是他现在拒绝手术的原因?但是……早在五个月前就发现肝癌早期,发现时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钟西北叹息道:“早年因为过失杀人被判死缓,几年前刑满释放,又发现了癌症……接连这么多的打击,有几个人还能坚持住,永远打不倒啊。”

“可是他的家人一直在等他,希望他能活下去。现在如果单独哪个病情,都可以尝试治疗,但是肝癌二期、肾衰,加上心梗的状况,手术或是化疗都没办法做……”陆晨曦纠结地说,“钟主任……我们怎么跟他女儿说呢?”

“干了三十年大夫,最难的往往不是面对抢救室里的患者,而是面对患者家人,亲口承认我们无能为力了。”钟西北再叹了口气,“说不出口也得说啊,我去吧。辛苦了,肖主任。”

肖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陆晨曦上前一步道:“还是我去吧,作为他的首诊大夫,通知家属是我的工作。”她走到抢救室门外,透过玻璃看着屋内,见葛琳正握着葛树新的手轻声细语。略想了想,她轻轻推开门。

见陆晨曦进来,葛琳急忙迎上去问:“陆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你母亲已经接上呼吸机了,暂时脱离危险,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正在联系器官调配中心,寻找肺源。”陆晨曦坦白地说。看着葛琳含着泪水不断说谢谢后,她轻声道:“可是现在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父亲的情况。”

“嗯,您是医生,您快帮我劝劝他吧。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他只是摇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葛琳正在发愁,连忙道。“你……跟我出来一下。”陆晨曦对病床上的葛树新笑了笑,对葛琳低声说。葛琳看着她凝重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往后躲。陆晨曦轻轻抓住葛琳,安抚道:“来,你跟我出来说。”

病床上的葛树新却努力发出声响,喉中冒出一阵沙哑的喘息声,陆晨曦连忙过去,帮他移开氧气面罩询问他是哪里不舒服,葛树新虚弱地喘着气,好半天终于说出来一句话:“大……大夫,我有一个请求……我、我想见她妈,孩子她妈……”

陆晨曦蹙眉道:“这可不行,现在您的情况非常危险,不能随意挪动。况且您妻子现在正在昏迷,就算见到她,她也没办法跟您说话。”

没等陆晨曦说完,葛树新突然用力,想要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和监控设备。陆晨曦连忙按住他,葛琳也扑过来道:“爸!您这是干什么呀!”

葛树新眼中含着热泪,死死地盯着陆晨曦,语气缓慢而坚定地说:“……我知道我的情况……我要见她。”

陆晨曦面露难色,看向葛琳,不知如何是好,而葛树新依然坚持地喘息着说:“我……我就这一个请求……”葛琳泪流满面,呜咽地叫了一声:“陆大夫……”陆晨曦扶着她,看着眼前生命垂危的病人,终于,点了点头。叫进来护士一起用轮床,带上氧气设备,推着葛树新尽量平缓地走向ICU(重症监护室)。

ICU里徐芳因静静地毫无知觉地躺在一堆仪器的包围中,面容已经非常憔悴。陆晨曦将葛树新的轮床并排靠在徐芳因的病床旁边。

葛树新看到徐芳因,挣扎着想坐起,被陆晨曦按住轻声道:“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但是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坐起来,好好躺着,不要激动。”

葛树新点点头,哑着声音对陆晨曦说谢谢,陆晨曦示意不用,转头对葛琳道:“好好陪他们吧,有情况随时呼叫。”留下一人陪护,带着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难得相聚,也确实时日无多的一家人。

偌大的ICU里除了父女三人,只有远处一个值班护士,伴着各种仪器有节奏的嘀嘀声,沉默着。

葛琳一手搭在父亲手上哽咽道:“爸,有什么话就说吧,妈妈能听见……”

葛树新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徐老师呀,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葛琳哭笑不得:“爸,您说什么呢?”

葛树新却牵扯着满脸皱纹笑了:“以前她老是管我……吃饭不能出声……不洗脚不能上床……下班得赶紧回家……跟个老师似的,所以我就管她叫……徐老师。每次这样叫她,她就笑。”

“我从来没听妈说起过呢。”葛琳擦擦眼泪,也笑。

“说这个干什么呀……一个男人,留给自己老婆孩子的回忆,都是痛苦和眼泪……做男人做成这样,失败啊。”葛树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