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成为租客

两间手术室内,分别摘取供体器官和受体器官的手术,已经开始进行了。巡回护士在一号手术室咨询了情况后,走到了二号手术室门口,对傅博文交代情况:“院长,庄、陈教授那边已经完成开胸,庄教授检查了供体情况,说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可以完成供肺切除。”

傅博文点头:“知道了。”

无影灯打亮,手术台边做术前准备的中年大夫张默涵回过头:“傅老师,已将swan-ganz(气囊漂浮导管)插入肺动脉,预置硬膜外导管,可以麻醉了。”

傅博文看向监测仪器,冲麻醉师点头示意可以开始。麻醉师将徐芳因双臂固定于身前的麻醉架,取过麻醉面罩,罩上了她的脸庞。

一号手术间中,庄恕一边操作,一边从容地给助手解释着:“我已经结扎上腔静脉,即将切断下腔静脉,阻断主动脉,切除左心耳尖,以便灌注液外溢,防止左右心膨胀,减轻肺水肿。”

而二号手术室中,主刀摘取受者肺脏的傅博文,便没有了庄恕的从容。护士频繁地为他擦汗,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甚至在分离的时候,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休息之后,才继续进行下去。对面助手张默涵的目光里,带了忧虑的神色。

如果说手术室是宁静下藏着随时可能暴发的汹涌,那么急诊室就是永无停息的喧嚣。

护士台处,杨羽正给一个女孩查看眼睛下一道划得颇深的伤口。

女孩哭丧着脸道:“我走路低头玩手机,脚下一滑摔倒了,路上还有块尖石头,太倒霉了!”

“你走路不好好看路,还怪自己倒霉啊。”杨羽没好气。

女孩蔫蔫地问:“姐姐,我这是不是会留疤啊?”说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杨羽赶紧制止她:“别哭啊,现在这样儿不敢说。眼泪一泡,肯定是个大疤瘌!”

女孩硬生生仰头瞪眼,把眼泪逼回去,杨羽看清楚了道:“这伤口挺深,可能得缝。你先拿纱布盖着,我去找大夫。”转头看到陈绍聪正从观察室出来往办公室走,立刻喊他:“陈大夫,有个病人您看一下吧。”

陈绍聪站住,还没等杨羽继续开口,指指表道:“杨大姐啊,从午饭到现在我还没停呢,一个接一个的。你找陆晨曦去,让她看看。”

杨羽倒也不生气,点点头说:“也是,本来我也不放心找你。”

陈绍聪一听这话倒来了劲儿:“哟,有什么疑难重症我这大专家看不了的。”

“疑难重症倒不是,小姑娘脸上缝针,不劳您大驾了。”

陈绍聪越发有劲:“等等等等,小姑娘脸上缝针?那可得找个活儿精细的,陆晨曦这可比不上我。”

“真不用您了,我去找陆大夫,人家是胸外一把刀啊。”杨羽就故意不理他。

陈绍聪赶紧说:“你就别去招她了,她正郁闷着呢,交给我吧。”

“郁闷,为什么呀?”杨羽性格爽利,和陆晨曦挺投契,听说她郁闷了,立刻关心地问。陈绍聪却不回答,走到了那个小姑娘面前,半蹲下来道:“来,纱布拿下来,让哥哥看看……哎哟,伤口是有点深,不过放心,我给你小心地缝,不会留疤的!”他说着站起身,颇有气势地道,“杨护士,去眼科,借眼科针!”又对那小姑娘道,“眼科针比外科针要细,缝合后针孔小,放心,肯定不给你留疤。哥哥我当年可是缝合课科代表啊,基础课里最牛的一门,整形外科成天想挖我。哎杨护士,你说我是不是该考虑调过去啊?可我又舍不得你们这些又酷又能干的姐妹啊……”

小姑娘噙着眼泪笑了出来。

钟西北从抢救室出来,听见陈绍聪和小姑娘的臭贫,摇头苦笑,他看看表,自己已经连续在抢救室忙了三小时。楼道里暂时没有新的重病人,他决定在新的重症病人被送来之前,去抽支烟,提提神。

医院的天台自来是医生们抽烟闲聊的地方,钟西北刚推开天台门,就看见杨帆远远地站在天台边上抽着烟。钟西北略一思忖,向他走去。

杨帆抽完最后一口烟,揿灭在一个公共的烟缸里,刚要转身,听见钟西北招呼他:“你也在呢,续一根儿?”

杨帆一笑:“钟主任,不续了,我就是一根的量,先走了啊。”

钟西北却拦住他道:“你们胸外这两天挺热闹啊。”

杨帆不置可否:“嗯?……是啊,年轻人嘛,干劲儿足,好事儿。”

钟西北点点头:“杨主任可是得了一员干将啊,加大医疗中心的专家,心胸外科界的翘楚,有了这样一个帮手,难怪陆晨曦都能拱手让给我们急诊了。”

“我听说陆大夫情绪不太好,钟主任你多劝劝,在哪儿不是干工作嘛。再说,要是表现好,以后还是有机会回到胸外的。”

钟西北听了这话,望着杨帆眼睛道:“杨帆,我又不会掺和你们胸外的事儿,你跟我说这种套话干什么呢?”

杨帆有些尴尬,赔笑道:“看你说的,我怎么会给你说套话。陆晨曦脾气冲,跟患者闹僵了,不能不处理;但是她人才难得,我们还是很看重的。”

钟西北继续盯着杨帆问:“真的?那你给我说说,她达到什么标准,就可以回胸外了?”

杨帆瞅了眼钟西北,缓和气氛地笑笑道:“哟,钟主任难道不希望这个人才,多在急诊帮帮忙?还是您也觉得她太刺儿头了?”

钟西北的表情却严肃起来,他坦率地直接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亲眼瞧着成长起来的晨曦,这么优秀的大夫,成为‘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

杨帆略一沉吟:“您是说又一个吧?”

钟西北沉默不语。

杨帆往四下看看,见远处的大夫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继续说道:“老钟啊,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几十年前的结果重演,我要的结果……也是你想要的。”

钟西北神情一凛,片刻后,抬眼看向远方问:“美国回来的这位庄大夫,你是怎么请回来的?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杨帆扬一扬眉毛:“怎么,钟主任也关心这种八卦?”

钟西北不理会他的调侃,坚持问:“他在仁合的收入比不上在美国的三分之一,更别提研究环境了,那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利益不入眼,那还能为什么?”杨帆反问。

“他庄恕来仁合胸外,还处处支持你的决定,这绝不是你许给他什么利益能做到的,他有什么目的?”钟西北不能忘记庄恕投注过来的目光,以及眼神瞬间交错后他的低眉,那种异样而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杨帆沉吟片刻,望着钟西北,静了静叹道:“老钟啊,你想得太复杂了,怎么说我们都是大夫,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们心里还是有一把尺子的。庄大夫现在不就在台上,给傅院长做助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