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承认错误(第5/5页)

钟西北点点头,目送妻子走远,和庄恕走到小区花园的凉亭下,站定。

“傅博文求我替他保守肺移植手术中身体不适的秘密,他已经向卫生局提出辞职,并且辞去一切学术头衔,离开医疗界,算是对这件事的忏悔,以及对我的道歉。”庄恕说道。

钟西北苦笑了一下:“这个老傅,这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我告诉他。手术这件事,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真正该向我道歉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向他挑明了?”

“说到此,如果他真像您所言,对那件事有所愧疚,一直记在心里,他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庄恕神色间有些纠结,想了想,又苦笑说,“陆晨曦为此还和我大吵了一架,她认为是杨帆跟我设计了傅博文,并且散布了这个谣言。”

“为什么不跟她解释?你有足够的证据。”

庄恕皱皱眉,没有说话。

“陆晨曦是傅博文带出来的学生,这个老师,几乎是她职业上的信仰。”钟西北望着庄恕,“其实,你不忍心伤害她,对不对?”

“那您说,傅博文当得起这个信仰吗?”庄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向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任何凡人,都不可能完美无缺,他本身,都不能成为信仰。”钟西北坦然地道,“但是,他所追求的,他所传递的,他种在弟子们心中的东西,可以是。庄恕,你觉得傅博文传递给陆晨曦的东西,有错吗?不应该吗?而陆晨曦这样的人,能让她无条件地信任,光靠讲大道理做得到吗?”。

“您是想告诉我,傅博文其实是个好大夫。”庄恕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钟西北长嘘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太长了。曾经犯过的错,伤害过的人,不会因为以后做了多少好事,就消失不见,就该被原谅。但是,他的好,他的努力,也不该因为自私懦弱的曾经,全然否定。”他转向庄恕,“但是我想找他谈谈。”

“谈?”庄恕有些惊讶。

“是的。我要跟他开诚布公地把当年的事情摊开来讲。我要问问他,究竟打算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庄恕扯动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摆摆手,冲钟西北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找到了南南。”庄恕的眼中掠过一丝温暖又心酸的神色。

“真的?!”钟西北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找到了?什么时候找到的?她在哪儿?这么多年,我都在关注破获拐卖妇女儿童的案子,每次一宣布有破获这样案子,我都要去打听……可是,从来没有任何线索。”

“从五六年前,我就通过国内的朋友找私家侦探找她,一年半以前,打听到了她可能的下落,就在嘉林,所以我才安排回来,彻底查清楚。就在上周,我已经完全确认,那就是她。钟叔叔,对不起,上次您问,我还没有能最后确认。我不敢给自己太大希望,只怕失望。还好,她现在就在邻市,生活得很好。”庄恕看向远方说道。

“你去见她了吗?她还记得你吗?”

“我昨天下了班,雇了个司机,带着帮我查到她消息的私家侦探朋友,一路四个小时开过去,看过她,但她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了。”

“什么意思?你没有认她吗?”

庄恕摇头:“没有,我只是去远远地看过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认她?”钟西北完全不能理解。

庄恕低声道:“她当年重病,被人贩子扔在了郦峰山区,有一对夫妇捡到了她,当时她高烧不退,治愈后记忆产生了缺失。这对夫妇后来给她起名叫林欢,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抚养,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收养的。现在她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大提琴家,在交响乐团工作。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很快乐,也很幸福。”

“这也不妨碍你去认她呀,你们分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想跟她团聚吗?”钟西北痛惜地说。

“我过去跟她说什么?告诉她‘我是你哥哥,三十年前我把你丢了’?告诉她‘我们的妈妈当年被人诬陷,在那之后精神失常自杀了’?告诉她‘直到现在,我这个当儿子的都无法为母亲洗刷冤屈’吗?这个心理上的重负,应该由我一个人来承受,我不想破坏他们一家人的幸福,也不想给南南的心理带来阴影。现在我宁可她是林欢,而不是张淑梅的女儿。只要她能快乐地生活,我们是不是团聚,并不重要。”庄恕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并没有太多波澜,但他目光沉郁,面色一片苍白,却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钟西北听着看着不由眼圈泛红,无奈地摇摇头:“你的性格跟你妈妈,真是太像了。”

庄恕苦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我只是想告诉您,找到她,看见她长得那么漂亮,过得那么开心的瞬间,我忽然发现,我心里的怨和恨,淡了许多。说不想为妈妈翻案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想,您说得对……我不能因为过于执着于此,把自己变成自己鄙视的人,更不能因此……伤害自己珍惜的人。”

“晨曦吗?”

“那天,我翻看了她的微博。”庄恕叹了口气,又笑了,“她微博的名字很有趣,叫‘开胸器’……五年的时间里,一千多条微博,有两百条在说各种食物,另外的,全都是在说接到的病人。有的是遇到疑难病例,写自己根据症状、现有资料做了判断之后忐忑的心情;有的是治愈了某个病人,一边给医生好友分享经验,一边撒花开心;有的是哪个病人到了最后的时候,她很难过;有的是向其他大夫求助;有的是帮患者找福利机构资助,甚至还有特别‘幼稚’的求祝福……她的世界里,都是病人。怎么给他们治病,怎么帮助他们。这样一个大夫,是傅博文培养出来的得意弟子,他也确实处处对她维护……我想,我没有资格,嘲讽她,嘲讽她对她老师的信任,嘲讽她的职业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