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昼(第3/6页)

“想不想吻我?”小妖精直直瞅着他。

沈泰誉着了魔似的,将脸靠过去。莲莲面部的皮肤紧绷着,触感与上等丝绸一般。沈泰誉贴了贴她的面孔,蜻蜓点水的,他微笑地说:

“好几天没剃胡须了,别害怕。”

然后,他放开她。理智回到了他的身上。

顺恩家里祖传的蛇药不可小觑,一天下来,成遵良已觉神清气爽。午后,一碗热乎乎的狗肉汤下肚,他独自待在一棵高大的樟树背后,冷静地思索他的现状与处境。那树貌似强悍,实则宽大的树身已经被虫蛀掉,露出了空空的树洞。成遵良顺势往后一靠,倚着树洞,倒有些天然躺椅的意思了。

他斜靠着树,点起一支烟。烟是返潮的烟,在这里,只有他和沈泰誉两个烟民,而存货极其紧缺,他背过沈泰誉,谨慎又谨慎地藏了几盒,以备不时之需。烟这玩意儿,跟毒品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断了粮,他也不能断了烟。而一旦当着沈泰誉的面,他从来不抽自己的烟,沈泰誉的瘾不小,一抽,就会大大方方地散给他。

思索的过程,让成遵良自己都感到吃惊。他不知道这几天以来,一种与初衷背道而驰的念头,在他的心里悄悄地潜伏下了,一有风吹草动,便疯狂地、汹涌地、势不可当地壮大起来。这奇异的念头生自何处,根在哪里,种又是什么,他一概不明白。源于地震的惊吓?对逃亡的畏惧?或者是两者联袂?好像是,但又不完全是,连他自己都搞糊涂了。

他甚至,没办法照他原有的习惯,进行详细的推敲与考证,因为一个斩钉截铁的想法捷足先登,气势雄壮地占据了他的思维空间。其结果是,他顺从了这个在他看来无比诡异、无比突兀的打算。

他把剩余的小半截烟,狠狠地抽了几口,掐灭了烟蒂。要是搁在以往,他对这种烟屁股从来都不屑一顾,他抽烟的习惯是,抽半支,扔半支。这样做,纯粹是为了限量,为了健康着想,无论多昂贵多稀罕的品种,他都舍得,抽到一半,抬手就扔。

一经作出决定,他立马去找石韫生。石韫生是关键的角儿,是他铁下心来的催化剂,没有她的话,他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是到了悬崖也不勒马,是见了火坑也要跳的。当然,这并非证明石韫生在他的生命里有多么的重要,他经手的女人太多了,就像一座花圃,开到了荼;就像一杯浓郁的茶,泡到了淡白,那种勾魂摄魄的感觉已难觅踪迹。石韫生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充当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

窝棚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午睡的,以及发呆的人。石韫生在靠里的地方,身上盖着莲莲找给她的一床旧棉被,半躺半坐,手里攥着一粒药丸,翻来覆去地看着。服下蛇药后,凶险的高烧退尽了,但她的脸色仍旧很难看,急剧瘦下去的面孔上,是一双清炯炯的大眼睛。

“在做什么?”成遵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旁边坐下来,悄声问。

她一惊,抬起眼见是他,脸顿时通红,下意识地低下头。不知为什么,在人前见到成遵良,石韫生总是会情不自禁露出害羞的表情。

“好多了吧?”成遵良又问。

“嗯,”石韫生点点头,“这药挺好的,我一直在琢磨,里头到底含有哪些成分,我得带上一颗,回去交给研究室的同事,分析一下……”

“大智慧往往深藏在民间,”成遵良打断她,问道,“想过没有,从这里回去以后,第一件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洗澡,都脏死了!”石韫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自知失言似的,脸上的红潮再度汹涌而来,她垂下眼睑,掩饰地拨弄着黑色药丸。

这低回婉约的姿势,却是让成遵良心头温柔地一动。妈的,这雏儿!他忍不住暗自用上了粗口。不是已经嫁作人妇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楚楚可怜的小女儿情态?

但是立即的,成遵良想要摈弃掉这一念之间种下的缠绵了,他厌恶黏稠的情绪。多少年来,他属意的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除了女儿,那至亲的骨血,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抉择,干预他的行程。他习惯了不被捆绑、不被束缚、自由自在的感觉。譬如一个强悍的句式,他永远是那个雄踞端首的主语,永远不会沦落为宾语。

“出去透透气,我有话说。”他用了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地捉住石韫生的手,把她拉了出来。他的步幅很大,石韫生跟不上,有些踉跄。窝棚里发怔的人被他们惊动,纷纷看过来,眼神却是漠然的、无动于衷的。生与死的悬崖绝壁前,好奇心泯灭了,窥测欲更是灰飞烟灭。

成遵良一口气把她拖到樟树背后站定。石韫生中毒初愈,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喘着气。成遵良默默等她平息下来,平息下来,她询问地看着他,那无辜的、受惊的目光,让成遵良突然失语。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本能地去做他毕生最娴熟、最拿手、最得意的一桩事——他俯下身去,霸气地亲吻她,轻柔地抚摩她。

“我没有刷牙……”石韫生嗫嚅地推拒着。

“听我说。”他轻轻道。

“怎么了?”石韫生不解,她恋恋地用冰凉的手指拨动他深色的胸毛。他索性把她不安分的双手,合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并没有兴致来一场白昼的露天里的情色对决,先前的思考让他疲惫,疲惫到了无欲。

“宝贝,猜一猜,”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假如能够离开这里,我最迫切地想要做的,是什么事?”

“我不猜!”石韫生显然是会错了意,她羞涩得不敢与他对视,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宝贝,我想陪你去九寨沟,可以吗?”他单刀直入。

石韫生愕然地望着他。

“你说过,九寨沟是你和你先生度蜜月的地方,地震以前,你不是想单独去那里,凭吊你们的感情吗?”成遵良替她拨弄着凌乱的短发,温言道,“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再是一个人,我想要陪着你去,在九寨沟,记住所有的爱,忘记所有的伤害。”

“然后呢?”石韫生不明所以。

“然后,我想,”成遵良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着,仿佛往瓷盘中吐果核,吧嗒,一粒,吧嗒,又一粒,是有分量,有声响的,“经过一段曲折迂回的道路,我要成为你的终身伴侣。”

石韫生沉默。成遵良看得出来,这沉默,与羞涩无关,也不是矜持,而是被震慑住了。

“成哥,你有把握,我们一定可以出去?”隔一会儿,她仰面问道。

“其实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离开,或是永生留下,”这句倒是真诚的,余下的,就经过了修饰与伪装,“出去的话,我和你,我们的未来,必然出现多种可能性,但是留下来,一切就会简单很多,不会有竞争者跟我抢夺你,我们会成为一对世外桃源里与世无争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