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昼(第2/7页)

“他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沈泰誉字斟句酌,谨慎地复制了言情片里的台词,免得出言冒失误伤了顺恩。

“没错,我也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开初,是爱与信任,后来,是习惯,惯性驱使,以及一点点的不服输,到了现在,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连那个人的长相,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还是坚持等着他,”顺恩自嘲地轻笑,“若不是这样哄着自己的话,我早晚会为自己的愚蠢而崩溃,因此,我得撑着,死撑下去,让全世界的人,包括我自己,相信我的等待是值得的,是为纯洁的爱情而作出的牺牲。”

沈泰誉暗想,所谓情圣,其真相恐怕不过如此。所谓的执迷不悟,不是当真被蒙蔽,亦是不得已的选择罢了。

“所以,我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莲莲步我的后尘!”顺恩突然提高嗓音。

“请别误会,对于莲莲,我没有任何企图,”沈泰誉急于澄清,“她那么小,那么可爱,我当她是我的侄女儿……”

“那个男人,最初也是这么跟我讲的,”顺恩露出冷嘲热讽的神情,“当我是侄女儿,是妹妹,想要呵护我,照顾我——呵呵,然后一脚踹开我!”

“请不要妄自给我贴上负心汉的标签,”沈泰誉有点气恼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想。是的,我承认,我的婚姻并不美满,我和妻子的一纸婚书,名存实亡,面对年轻美好的莲莲,我不是不向往的,但是,我的向往,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杂思邪念,我羡慕她的青春,那种一切都可以尝试、跌倒了可以从头再来的勇敢和活力,这是我已经失去的东西,让我追悔,也让我自惭形秽……”

“可是莲莲,她似乎已经失足深陷,”顺恩若有所思,“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盲目,那么投入,那么爱,又那么伤……”

“这仿佛是一首流行歌的歌词?”沈泰誉忍不住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看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顺恩说,“小姑娘到旅舍来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长时间地发怔,满腹心事……”

“那是因为地震的缘故,不是别的什么,”沈泰誉又发笑了,“地震搞得人心惶惶、终无宁日,谁还有精力顾及其他?”

“已经在逃避了?”顺恩定定注视着他,“我的猜测果然不错,男人哪,一经涉及到核心问题,就忙不迭地推卸责任,忙不迭地闪躲,唯恐鬼附身似的!”

沈泰誉哑然失笑。毫无疑问,顺恩是个偏激的女人,一个典型的“惧男症”患者,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因而说话完全不靠谱。

“在特定的封闭时期,产生出特殊的情愫是正常的,但也是暂时的。昙花一现,随着环境的改变,就会消失和转化,”沈泰誉正色道,“你不必多虑,经过这一段生死经历,倘若还能活着出去,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中,我相信,置身于此的每一个人,都会彼此存留一份血缘至亲的情谊,包括我和莲莲,我和你,我和窝棚里的所有人。”

“这一点,我没有怀疑过,”顺恩说,“莲莲说,你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连你那个有着杀母之仇的继母,你都可以原谅,说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莲莲都跟你说了?”沈泰誉问。

“说了,我没有想到你就是沈家大院的后裔,”顺恩直言道,“沈家大院的这位老太太,早年在镇上一般良家妇人的嘴里,就是妖冶的狐狸精的代名词。可怜你的母亲,贤良端庄,好心收留了她,却反被她抢了老公,逼上了绝路。你是早早地就孤零零地离开了家,你那两个弟弟,你爹不知有多溺爱,简直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人一辆摩托车,播放着乱七八糟的摇滚乐,载着染了红头发的小妞,嚼着口香糖,从小街上呼啸而过——人人都说,你和你母亲,何尝有过这排场?”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沈泰誉不欲深谈。

“你的宽恕,在莲莲看来,是神,不是人,”顺恩笑了,“你全身都闪着神光,想必是把莲莲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又来了。沈泰誉想。

“沈大哥,快出来,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窝棚外响起莲莲兴高采烈的声音。

“采到蘑菇了?”沈泰誉趁机脱身。

“不仅有蘑菇,我还挖到一截竹笋,今儿的运气实在是太棒了!”莲莲乐颠颠地说,“我在庄稼地里顺手摘了一把香葱,中午咱们就熬上一大锅蘑菇竹笋汤!”

“辛苦了,莲莲!”沈泰誉客气地说了一句。事实上,他不大提得起劲头来,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油花,再鲜美的菜肴,滋味也不怎么样。譬如一块石头,搁在锅里煮,最后煮成了一块香喷喷的肉,那是童话,不是生活。闪念至此,沈泰誉感到胃里一阵痉挛,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沈大哥,你是担心没有肉,蘑菇的味道不够地道,对不对?”莲莲一眼洞悉他的想法。

“甭提肉!”沈泰誉捂住抽搐的肠胃,“一想到那个字,我就浑身不舒服……”

“那是饿坏了吧?别急,我有秘密武器呢——看,我逮着什么了?”莲莲从背篓里拎出一块毛茸茸的东西,在沈泰誉眼前一晃。

沈泰誉定睛一看,是一只野兔!他的唾液急剧分泌,胃里更痛了,像是有一只虚幻的手,从他的脖颈处伸了出来,伸向那只瘦瘦的兔子。

“不是说今儿的运气特棒吗?”莲莲喜滋滋地说,“我一上山,就碰到这家伙了,压在一块石头底下,早就断了气儿了,估计是没跑利索,被滚下来的石头给压死的。要不是这样,凭它的速度,我手无寸铁的,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

“莲莲,快藏起来吧,别给我看见了,当心我连皮带毛地就给吞下去了!”沈泰誉调侃道。

“你忍耐一会儿,我这就炖上去!”莲莲体贴地说。

莲莲拾掇着野兔和蘑菇,沈泰誉就捋起衣袖,继续翻找工具,准备砍伐木材,进入造船工程的实践阶段。这期间他装作无意地去看了看成遵良,还好,他规规矩矩地待在窝棚里,陪着石韫生。石韫生熬夜守护寻死的产妇,小憩一会儿,睁开眼,赖在被褥里,与成遵良玩扑克,两个人嬉笑不已。

有了被毒蛇咬伤的前车之鉴,看起来成遵良没有了单独脱逃的打算。可是,沈泰誉总是有隐约的不安,成遵良太坦白了,他一股脑儿交代了他的罪证,依照沈泰誉的办案经验,一桩涉案金额大、涉案人员广的重案,其主犯的口供录取太过顺溜,往往不是一件好事。

莲莲煮了一锅大杂烩,兔肉和蘑菇的香气先是引来了几个馋涎欲滴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盯着柴火上的锅子。跟着老人们也纷纷围拢过去,几位妇人不便凑热闹,隔了一点距离,伸长脖子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