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听半言南山投水,陷贼手莺莺失节(第2/5页)

原来适才二人在屋内谈话时,光波翼便闻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本以为是府中婢女送茶来的,并未在意。后来却听那人在门外稍停,便急急地去了,故而便想开门来看看情形,只是碍于石琅玕走到自己面前说话,不便打断他。又想或许仍是石琅玕府中之人走动而已。如今方明白过来,那人必是南山,到门外偷听了几句二人的谈话,却不知她为何要哭着离去。当下不及多想,施展起奔腾术疾追出去。

且说南山一路策马狂奔,眨眼间已奔出两个街坊,便折而向南,直奔洛水而去。眼看前面不远处便是中桥,南山策马径直向桥上奔去。

此时夜深人静,只听见洛水哗哗流动之声与雪螭马嘚嘚的马蹄声交织一处,水畔渐进,水声愈响,南山只觉得那响声似乎要震碎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停下之意,又用力一夹腿。雪螭马愈加奋力向前,面对漆黑的暗夜,毫无惧意。

待雪螭马将奔到桥中间,南山侧拉缰绳,雪螭马立时顺着南山之意,向桥栏冲去。南山再双手一提缰绳,雪螭马腾空跃起,跨过桥栏,直向水面飞去,竟无半点迟疑。

南山合上双眼,泪水簌簌而下,仿佛已汇入奔流无尽的洛水之中,又仿佛那汤汤洛水就是自己的眼泪。这一瞬,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整个世界再无半点声息。

蓦地一声嘶鸣,雪螭马好似被一股极大力量所推,陡然间便从半空中横飞了回来,落到桥上,翻了个滚子,又撞到对面桥栏上,方才停住。

南山被这突变惊醒之时,身体已被甩向半空,便好似被人抛出的口袋一般,迎着水面凉凉的夜风,径向洛水中坠去。

忽觉身子一暖,光波翼不知如何出现在空中,已稳稳接住了南山,抱着她飘飘然向桥上飞去。

降落到中桥之上,光波翼轻轻将南山放下,南山却伏在他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半晌,光波翼轻轻抚着南山肩头问道:“南山,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如此伤心?”

南山忽然推开光波翼道:“既然你已经不要我了,何必又假惺惺地来救我?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死了,那石琅玕便不肯帮你了是不是?”

光波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说道:“傻丫头,你必是偷听了我们谈话。可惜你没头没尾的,只听了中间那最不该听到的两句,却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跑出来寻死。”

南山见光波翼说得奇怪,止住哭泣道:“什么叫最不该听的两句?难道你们两个想合伙哄骗我不成?”

光波翼道:“你只在门外停了一下而已,只听到石琅玕说‘归凤兄答应为在下做大媒,从此咱们便是连襟兄弟了,我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帮助归凤兄’,是也不是?”

南山怒道:“正是,你还要怎生狡辩?”

光波翼笑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何说这话?这话后面又有何话?”

南山道:“再有何话又何妨?总之是哥哥黑了心肠!将我许了别人!”

光波翼道:“傻丫头,你难道不知听话要听前言后语的吗?”说罢便将自己与石琅玕的对话原原本本向她复述了一番。

南山听罢,转怒为喜,却仍故意问道:“哥哥没有骗我吗?”

光波翼道:“我何曾骗过你?你这话从前已问过我了。我再告诉你,咱们即刻便要启程,回清凉斋去。我决定不再求那石琅玕帮忙了。”

“真的?”南山终于露出笑容,随即又忧心忡忡道,“那谁帮哥哥查明真相呢?”

“我自己查。”光波翼回道,“回去咱们先休整几日,再从长计议。”

“嗯!”南山紧紧抱住光波翼的胳膊。

“咱们回去吧,免得你姐姐着急。”光波翼轻声道。

南山点了点头,光波翼拉过雪螭马看了看,见那马儿并未受伤,便欲扶南山上马,南山却道:“我才不要骑这丧气马,每次骑它都没好事发生。”

光波翼笑道:“这倒也是,不过这却不关它的事,它不过是个听话的畜生罢了,你要骑着它投水自尽,它也没有抱怨你一声,反倒被你抱怨了一气儿。看来,马善非但被人骑,还要被人欺啊。”

一席话逗得南山也笑起来,便拉着光波翼一同上了白马,边走边问道:“哥哥,你还记得你初到纪园时作的那首诗吗?”

光波翼“嗯”了一声。

南山又问:“哥哥这诗,是发自内心而作,还是为应付我而作?”

光波翼道:“自然是发自内心而作。”

南山恬然一笑道:“哥哥当真觉得我美吗?”

光波翼愣了愣,说道:“我光波翼的妹妹自然是才貌无双。”

南山撇嘴道:“这话分明是在哄我,姐姐才是才貌无双呢。”心中却大为得意,靠在光波翼胸前,高声吟道:“桥畔月来清见底,柳边风紧绿生波。”乃是罗邺所作《洛水》中的诗句。又道:“可惜今夜无月,见不到这洛水月色了。”

光波翼道:“这洛水险些要了你的命,如今你好了,又想观水赏月了。你这哭哭笑笑的性子,倒比洛水月色更有看头。”

南山笑嘻嘻道:“你喜欢看最好,只怕你不爱看呢。”

光波翼道:“我可不想再看见你寻死觅活的,好端端的,如何竟为了一言半语来此投水?莫说是你误会了,便是我当真为石琅玕做媒,也是看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又没人会将你当这白马一样送人了,何苦便想不开了?这可不像你往常的性子。”

南山忽然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方开口说道:“当时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便有些怕了。”

随又说道:“我倒没想着怕死,只是怕我死了之后,哥哥并不为我难过。……哥哥,我若当真死了,会不会也化作洛水女神?你会不会也作一篇《洛神南山赋》来祭奠我?”

光波翼道:“你原本是个再机灵不过的姑娘,如今怎么竟说这些傻话?”

将近石府,见府门前数名小厮正挑灯守候张望,看见二人骑着雪螭马回来,早有人进去禀告。石琅玕得了消息忙抢出门来,见南山好端端地与光波翼一同骑在马背上,不禁怔怔无语,南山却扬扬得意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是跟哥哥一同出去散散步,说说话,赏赏夜色。”说罢同光波翼双双下马,南山轻拍了雪螭马一巴掌,又道:“我们这便启程了,这马你还是自己留着骑吧。”便拉着光波翼走进府去。

不久后,五只仙鹤载着人、货从石府后花园飞起,很快便消失在北空夜色之中。只剩下石琅玕一人,独自伫立在牡丹丛中,黯然凝望着夜空。

殊不知,这洛阳城中,此时此刻,也有一人正对夜呆想,却远比那石琅玕更加落寞百倍。此人正是镇海节度使周宝麾下中军兵马使,明威将军墨省墨承恩,黑绳三是也。此番乃奉诏回京,途宿洛阳城。